北境,雁翎关。时值隆冬,朔风卷着雪沫子,抽打在城墙上,发出鬼哭般的尖啸。滴水成冰,呵气成霜。戍边多年的老卒赵大,佝偻着背,蜷缩在避风的箭楼角落,牙齿冻得格格作响。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铁甲衣襟。内衬的粗麻布衣早已被汗水和寒气冻结,牢牢地粘在胸前溃烂流脓的皮肉上。每一次轻微的撕扯,都伴随着皮肉被生生揭开的剧痛和低沉的闷哼。当那片粘着血肉的冻布终于被撕下,露出的是一片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冻疮创口,在严寒中冒着丝丝白气。铁甲冰冷刺骨,在极寒中变得脆硬,前日一场遭遇战,敌军一支重箭竟直接穿透了同袍的铁甲片,夺去了性命!
澈儿抚过一副刚从伤兵身上卸下、边缘崩裂的铁甲片,指尖传来的寒意直透骨髓。“铁,太重,压垮了将士的肩背;太脆,挡不住敌人的箭矢;太冷,寒透了戍边儿郎的心。” 他剑眉紧锁,望向关外莽莽雪原,天地一片肃杀的白。目光扫过城墙根下,一片覆着厚厚积雪、却依旧虬劲如铁、不屈伸展的荆棘丛。灰褐色的藤条粗如儿臂,密布着尖锐的硬刺,在寒风中纹丝不动,韧如浸透冰水的牛筋。
“取藤!要向阳坡上三年生以上的老藤!经霜雪浸透、韧劲十足者!” 命令简洁有力。
帅府庭院,篝火熊熊,勉强驱散着刺骨的寒意。澈儿亲执几根选好的老藤,在特制的木架上反复弯折、拉伸,用木槌均匀捶打,去除多余的纤维,使其更加柔韧。粗粝的藤条磨破了他白皙的掌心,细密的血珠渗出,染红了藤皮,他却浑然不觉。甲片渐渐在他手中成型——菱形交叠,如同鱼鳞,硬韧兼具,环环相扣。编织好的甲片,被浸入滚烫的桐油之中,滋滋作响,吸饱油分后捞出阴干,再浸,再阴干…如此反复七遍之后,原本灰褐的藤甲变得乌黑发亮,触手温润,硬如铁革,韧胜牛皮,提在手中却轻若无物!
“老赵,穿上!” 澈儿将第一件制成的藤甲,亲手递给刚刚处理完伤口、脸色惨白的赵大。
甲胄加身,赵大浑浊的眼中满是惊疑。没有预想中刺骨的冰冷,反而透着一丝木质的温润;没有铁甲那令人窒息的沉重,轻便得仿佛只多穿了一件厚实的棉袄。他不可置信地活动了一下臂膀,又试探着原地跳跃了几下,动作竟是前所未有的灵活!他猛地看向澈儿,得到肯定的眼神后,一咬牙,取过旁边一张军中制式的硬弓,搭上一支三棱透甲箭,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将箭尖抵近自己胸前的藤甲,弓开满月,手指一松!
“嘣!”
一声沉闷的撞击!箭矢被狠狠弹开,掉落在地!众人急忙围拢查看,只见乌黑的藤甲上,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连表皮都未曾穿透!
“神甲!这…这是神甲啊!” 赵大抚摸着胸前的白痕,老泪纵横,噗通跪倒。满营闻讯赶来的将士瞬间沸腾了!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帅府的屋顶!
澈儿独立于风雪呼啸的校场高台之上,看着戍卒们卸下沉重冰冷的铁甲,换上轻便坚韧的藤甲,在严寒中行动迅捷如风,演练阵型虎虎生威。他弯腰,从雪地里拾起一根遗落的、布满尖锐硬刺的荆棘藤条,指尖抚过那冰冷锋利的尖刺,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与北境酷寒抗争的顽强生命力。清朗而坚定的声音穿透风雪,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戍边将士的耳中:
“铁甲虽坚,却寒我手足,困我身躯。此藤生于苦寒,长于风霜,千针万刺,百炼成钢!自今日起,它便是尔等第二层筋骨,护尔等周全!以荆棘之躯,守山河之安!此甲在身,便是移动的长城!”
“诺——!” 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震彻边关!万千戍卒以拳捶打胸前坚韧的藤甲,发出沉闷而充满力量的“咚咚”声,如同边塞最雄壮的战鼓!那密布尖刺的藤甲,在漫天雪光中泛着乌沉内敛、却坚不可摧的光泽,与戍边将士挺拔的身影融为一体,成为北境风雪中,一道新的、充满生机的血肉长城。棘刺今护山河安,藤甲亦存铁血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