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的码头堆着新烧的瓷片,青白色的碎瓷在阳光下闪着冷光。督造官跪在碎瓷堆前,官帽掉在地上,露出被汗水浸透的头发,\"殿下,这是第七次试航失败了。\"他声音发颤,指着河面上漂浮的几块残片,\"这瓷船看着结实,一装粮就沉,要么就是船底裂了缝......\"
澈儿踩着碎瓷走过去,鞋底被硌得生疼。他拾起块较大的船板残片,胎质细密,釉色莹润,确实是官窑最好的料子。\"宇文玄呢?\"他问,目光扫过码头尽头的窑厂,烟筒里的烟是黑的,像憋着股劲。
\"宇文大人还在窑里盯着烧新船。\"督造官擦了把脸,\"他说这次加了胎骨,比前几次厚三成,还在船底加了铜钉......\"
话没说完,窑厂那边传来瓷器出窑的脆响。宇文玄披着件沾着釉料的粗布褂子,指挥着工匠把新船抬到水边——这船比前几次的小些,首尾翘起,像只展翅的雁,船身刻着细密的水波纹,釉色是雨过天青,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殿下请看。\"宇文玄的手在发抖,不是怕,是累的,眼睛里布满血丝,\"这次在瓷泥里掺了麻筋,烧到一半时加了次釉,船底的弧度改了,能分水。\"他让人往船上搬粟米,麻袋堆得像小山,船身渐渐下沉,吃水线漫到刻着的水波纹第三道。
\"开船!\"宇文玄一声令下,纤夫们拽着缆绳,号子声震得码头的木桩\"嗡嗡\"响。瓷船缓缓驶离码头,在汴河里平稳地漂着,像一片巨大的荷叶。岸上的人都屏住呼吸,看着它驶过第一个弯道,突然,船身猛地一倾,\"咔嚓\"一声脆响,船尾裂开道缝,水\"咕嘟咕嘟\"往里灌,麻袋渐渐倾斜,眼看就要翻覆。
\"扔金锭!\"宇文玄突然大喊,从怀里掏出个沉甸甸的金锭,是他私藏的俸禄,\"往船首扔!压稳重心!\"
金锭\"咚\"地砸在船首,瓷船果然平稳了些,却还是在慢慢下沉。澈儿突然拔出玄甲卫的佩刀,斩断缆绳,\"让它顺流漂,能漂多远是多远!\"
瓷船载着半船粟米,在汴河里打着旋,船尾的裂缝越来越大,水线漫到了第五道。岸上的人都红了眼,看着那片雨过天青的船身在水面上挣扎,像只受伤的雁。突然,船身撞上了河中的暗礁,发出惊天动地的脆响,整艘船裂成两半,粟米像金色的瀑布,倾泻进河里,在水面上漂成一片。
宇文玄跪在码头上,额头抵着碎瓷,血混着泪淌下来,\"属下无能,浪费了官窑的料,还......\"
\"不浪费。\"澈儿打断他,指着漂在水面上的粟米,有百姓划着小船去捞,麻袋泡在水里,却还鼓鼓的,\"这船虽沉了,却试出了三个错处:船身太宽,吃水太深;船底弧度不够,不耐撞;胎骨虽厚,却少了韧性。这些碎瓷,比烧十艘完好的贡船还值钱。\"
他弯腰拾起块船底的残片,上面还沾着水草,\"让窑工把瓷泥里的麻筋加量,烧的时候用慢火,让釉和胎结合得更紧。船身改窄,船底仿木船的弧度,再在里面加道龙骨,用铜条嵌在瓷胎里。告诉他们,这船不是烧给皇上看的,是要让灾民能靠它运粮,哪怕只多运一石,也比十艘摆着看的贡船强。\"
宇文玄眼睛亮了,爬起来时膝盖磨出了血,却顾不上擦,\"殿下放心,属下这就去改图纸,这次......这次定要让它载着万斛粮,漂过整条汴河!\"
新船开烧时,窑厂里的火把夜空照得通红。宇文玄守在窑边,三天三夜没合眼,亲自揉瓷泥,说\"要揉得像面团一样筋道\"。工匠们把铜条嵌进瓷胎,像给船装了副骨头,船首还特意留了个凹槽,说\"以后再要压重心,就往这里放重物\"。
出窑那天,新船比上次的小,却更结实,釉色是深沉的豆青,像块被水浸过的玉。试航时,澈儿亲自往船上搬粟米,麻袋压得船身微微下沉,吃水线刚好到第四道水波纹。\"这次不用扔金锭了。\"宇文玄摸着船首的凹槽,里面放了块实心的瓷锭,\"用这个压舱,比金锭还稳。\"
瓷船顺流而下,穿过三座桥,绕过两处暗礁,始终平稳得像在镜面上滑行。岸上的百姓欢呼起来,看着那片豆青色的船身在阳光下闪着光,载着沉甸甸的希望,驶向远方。到了下游的粮仓,卸粮时发现,除了船底沾了点水,粟米竟一粒没湿。
宇文玄捧着空船,突然笑了,眼泪落在釉面上,滑成一道亮痕,\"您看,它真的能运粮......\"
澈儿拍了拍他的肩,看着远处的汴河,水面上的碎瓷早已被冲走,只剩下新船留下的波纹,一圈圈扩散开去。他知道,这瓷船或许还会再沉,却像在绝境里架起的桥——桥不牢,却能让粟米越过险滩,让灾民看见生路,让所有人明白,有些东西,哪怕碎了,也比完好无损地摆着有价值。
后来,这种瓷船成了汴河上的常客,专门用来运粮。有次遇到汛期,十几艘瓷船被冲得撞到一起,碎了大半,却护住了岸边的粮仓。百姓们捞起碎瓷片,说\"这船骨头硬,宁碎也不翻\",有人把碎片镶在粮仓的墙上,拼成艘完整的船,说要让子孙记得,有群人曾为了运粮,烧碎了无数瓷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