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王氏庄园的演武场,私兵们的刀光在晨雾里闪得刺眼。王庄主掂着新铸的柳叶刀,刃口映出他三角眼:“朝廷要查私兵?咱这八百人,是护庄的,不是反贼!”他往地上啐了口,“太子想削我的势,没那么容易!”场边的兵器架上,长戟、短弩、明光铠堆得像座小堡垒,比州府的军备还齐整。
澈儿站在庄园外的老槐树下,听着里面的呼喝声。青州知府捧着名册,手指在“王庄私兵”那页抖得厉害:“这些人多是流民,被王氏收留后,只认庄主不认官。去年抗旱,他们还帮着抢过官仓的粮。”他指着远处的铁矿,“王氏的铁炉日夜烧,造的兵器,一半自用,一半卖给山匪。”
殷照临的玄衣沾着铁屑,他刚从铁匠营回来。“边军的甲胄缺口三成,”声音里带着炉火的温度,“去年冬天,有个百户所全员穿的是修补过的旧甲,被胡人的箭射穿了七个窟窿。”他取出张图纸,上面画着改良的锻甲法,“私兵里多有亡命徒,力气大,敢拼命,把这股劲用在打铁上,比让他们舞刀弄枪强。”
转籍令贴在庄园门口那天,雨下得正密。私兵里的老周盯着告示,指腹摩挲着“匠籍”二字。他原是边军,伤后退伍,被王氏收留,手里的刀沾过血,也护过庄里的妇孺。“入匠营能学手艺,”他对身边的年轻人说,“我儿子快六岁了,总不能让他也跟着舞刀弄枪。”
王庄主气得摔了茶杯,碎片溅在兵器架上。“谁也不准去!”他拔出刀,砍断告示,“咱王家的人,死也得当兵,不能当打铁的奴才!”话音未落,就见老周带着二十多个私兵,背着包袱往营外走,每人手里都攥着张抄录的告示。
匠作营的第一炉火烧起来时,私兵们的手还在抖。铁匠师傅把烧红的铁胚扔在砧上,火星溅到老周脸上,他没躲,反倒笑了——比挨刀时的疼,轻多了。“抡锤要顺着铁的性子,”师傅的锤子落下,“就像你们当年练刀,得懂借力。”
三个月后,匠作营的锤声比演武场的呐喊还齐整。老周的胳膊粗了一圈,抡锤的力道能把铁胚砸出花纹。他打的甲片,边缘光滑,弧度正好护住心口,比边军原来的旧甲轻三成,硬一倍。验收的校尉拿起甲片往地上摔,“当啷”一声,甲片没裂,地上砸出个坑。
最让人惊讶的是小马。他原是王氏的死士,左手缺两根手指,握不了刀,却能把弩机的机括打磨得比谁都精。他做的弩箭,箭头淬了火,能穿透三层木板。“以前这手是杀人的,”他摸着机括上的纹路,“现在是救人的,给边军的兄弟多一分活路。”
王庄主的庄园被查抄那天,私兵们大多已入了匠籍。玄甲卫撞开兵器库时,里面的兵器少了大半——老周他们临走前,偷偷把能改造成农具的铁器,全运去了匠作营,剩下的,全是些废铜烂铁。“留着也是祸害,”老周说,“不如化了,打口好锅。”
边军收到第一批新甲胄时,正赶上胡人造反。穿新甲的士兵冲在最前面,胡人的箭射在甲上,只留下个白印。百户长摸着甲片上的锤痕,突然对着青州方向作揖:“多谢那些抡锤的兄弟。”
澈儿看着匠作营的名册,转籍的私兵已有五千多。他走到铁匠炉前,老周正把烧红的铁条弯成犁铧,原本能劈柴的钢,此刻软得像面条。“这叫‘绕指柔’,”老周笑着说,“师傅教的,再硬的钢,火候到了,也能弯成想变的样子。”
殷照临的指尖划过新造的剑,刃口的寒光里,映着匠人们的汗。“刚易折,柔能存,”他对澈儿说,“把戾气化成匠气,比杀了他们更有用。这些人懂兵器,更懂怎么造好兵器,往后边军的甲胄,不用再愁了。”
匠作学堂开课时,老周的儿子背着书包,第一个报到。课本的封面上,画着铁锤和剑,剑被弯成了犁。先生说:“剑能护家,锤能兴家,两样合在一起,才是好日子。”
澈儿知道,一把铁锤化不了所有的戾气,一座匠作营收不了所有的私兵,可那些飞溅的火星,那些被百炼的钢,像颗种子落在人心上——让往后的人都记得,握剑的手,也能握锤;杀过人的力,也能造甲;刚猛的性子,只要用对地方,就能变成护家卫国的绕指柔。
后来,老周成了工部的大匠,带了十几个徒弟,全是转籍的私兵。他们打的兵器上,都刻着个小小的“锤”字。有人问为啥,老周就指着炉火说:“这字比剑字暖,能焐热人心。”
炉火还在烧,锤声还在响,把那些曾经的戾气,一点点,锤成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