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走出县委大楼,阳光刺眼。
他眯了眯眼,心里却比这天气更明朗。
赵书记那句“文稿之争,可能只是一个开始”,让他心头一沉。
他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风口浪尖上。
果然,刚回到“砚记”总部(实则是他在县城租下的一间门面房),苏昭就迎上来低声说道:“陆明那边已经开始动作了。”
她说话时神情冷静,但语气中透着一丝紧张,“今天上午,工商所的人来了两趟,说是要查账,说是例行检查。但我看他们眼神不对,像是带着目的来的。”
陈砚点头,心中已有预料。陆明不会善罢甘休的。
正说着,门外传来敲门声。
“请进。”陈砚道。
门推开,一个穿着灰布中山装的老者走了进来。
正是县委研究室的笔杆子——老张。
“陈同志,赵书记让我来找你。”老张进门后直接切入主题,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他说你要提交一份关于县域民营经济发展模式的报告,我来协助完善。”
陈砚微微一笑,请他坐下,一边倒茶一边问:“张老师看过我的初稿了吗?”
“看了。”老张翻开手中的材料,语气认真,“数据详实、逻辑清晰,尤其是你对市场价格波动的分析,很有见地。说实话,我以为你只是个做生意的年轻人,没想到还有这等政策理解力。”
陈砚笑了笑,并未多言。
重生四十年的记忆,不是“理解力”能解释的。
老张继续道:“不过,有些地方表述可以更精准一些,比如‘市场调节机制’这一块,你可以引用一下今年《人民日报》的相关社论,这样更有说服力。”
“好,那就拜托您帮忙润色了。”陈砚点头应下。
老张看着他,忽然道:“你这人不简单啊,年纪轻轻就有这等眼界。我知道你在县里风评两极分化得很,有人把你当隐患,也有人想捧你当典型。你有没有想过,将来这条路要怎么走?”
陈砚沉吟片刻,答道:“我只是想把事做好,把家人保护好。至于路怎么走……边走边看吧。”
老张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缓缓点头。
接下来几天,果然如苏昭所料,陆明频繁派出人员突击检查“砚记”的账目和库存,甚至一度带人闯入财务室翻查原始凭证。
但苏昭早已有所准备,对于所有的检查都得心应手。
她亲自坐镇财务室,每一张收据、每一笔往来账目都清清楚楚,连仓库进出货记录都有双人签字。
面对检查人员咄咄逼人的盘问,她始终神色从容,回答滴水不漏。
“我们是合法经营,欢迎监督,但也要讲证据、讲程序。”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有力。
检查人员被她顶得哑口无言,最后只能悻悻而归。
事后,陈砚听她说起这些细节,忍不住轻笑:“你越来越像一个合格的合伙人了。”
苏昭白了他一眼:“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会演戏?我可是真刀真枪在扛。”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难得轻松了些。
然而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一周后,一篇署名文章出现在县委机关报头版,标题赫然写着:
《从“砚记”看县域民营经济新路径》
作者:张文远(即老张)
这篇文章系统梳理了“砚记”从创业初期到如今的发展轨迹,指出其经营模式如何契合国家政策导向,特别是在当前鼓励多种经济成分共存的大背景下,具有强烈的示范意义。
文章一经发表,迅速引发热议。
地区行署一位领导看到后,批示转发至地委机关报,供各地参考学习。
舆论风向,悄然生变。
而这一切,陆明都看在眼里。
他坐在办公室,手中捏着那份报纸,脸色阴沉如墨。
“姓陈的小子,你以为靠几篇文章就能站稳脚跟?”他喃喃自语,
但他知道,光靠舆论反击已经不够了。必须拿出实质性的东西。
于是,他下令手下加大对“砚记”的审查力度,同时暗中收集有关陈砚的一切信息。
而在“砚记”内部,陈砚却显得异常平静。
他站在窗前,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脑海中思索着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砚记”已经在县域站稳脚跟,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让这个名字,真正成为一个时代的符号。
而在此之前,他需要先解决掉那些挡在前面的绊脚石。
比如——陆明,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县委办公室的副主任一直阻挠,可面对他的挑衅,陈砚只能出招解决。。
窗外的阳光依旧炽热,照在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暖意。
一场关于“县域民营经济发展”的政企座谈会,在县委大礼堂召开。
这是陈砚第一次正式站在县里经济决策圈的讲台上,虽然名义上只是一个个体户代表,但他的发言稿,却经过老张多次润色,每一句话都暗藏锋芒。
会议开始后,陆明坐在后排,神情冷淡,目光时不时扫向陈砚的方向,仿佛在等他出丑。
轮到陈砚发言时,他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先是对赵书记表达感谢,又简要介绍了“砚记”近年来的发展情况。
随后,他话锋一转,语气平静却意味深长地说:
“不过,我也想借此机会谈一个现象——有些同志,对政策的理解还存在一定的偏差。比如最近一段时间,个别部门频繁对我们企业进行突击检查,说是例行公事,可我们账目清晰、流程合规,为何偏偏针对我们?”
此言一出,会场顿时安静了几分。
有人皱眉,有人低声议论。
老张坐在一侧,眼神微闪,随即顺势接话:“陈同志这个说法很有意思,能不能举个具体例子,让我们更清楚了解问题所在?”
陈砚微微一笑:“当然可以。”
他拿起一份材料,翻到一页,朗声道:“根据《国务院关于进一步放宽农村政策的通知》,个体工商户有权依法自主经营,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无故干预其正常经营活动。而我们‘砚记’所从事的农副产品加工与销售,正是符合这一精神的探索性尝试。”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如果只是单纯查账,无可厚非。但如果将某一家企业视为眼中钉,反复施压,那是否就背离了国家鼓励民营经济发展的初衷呢?”
这番话说得既有力道又不失分寸,字字句句直指陆明,却又没有点名道姓。
赵书记听罢,点了点头,示意继续。
陆明脸色铁青,强忍怒火,却没有当场发作。
会后,赵书记临时召集几位常委和重点企业家,召开小范围闭门会议,让陈砚当面讲解那份报告的核心观点。
会上,陈砚条理清晰地阐述了他对县域经济模式的构想:如何利用本地资源发展特色农业、如何借力政策红利推动个体经济转型、以及怎样通过产业链延伸提升整体效益。
他说得有理有据,逻辑缜密,甚至连一些专业术语都运用得恰到好处。
陆明几次试图插话打断,却被陈砚以精准的政策条文一一化解。
“陆主任刚才提到的风险管控问题,我完全理解。”陈砚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但您是否注意到了省里下发的《关于支持乡镇企业发展若干问题的意见》中明确指出,对合法经营的企业,应给予充分支持,而非过度干预。”
他一边说,一边翻开文件递过去:“您不妨看看第十七条。”
会议室一片沉默。
陆明接过文件,眉头越拧越紧。
赵书记则满意地点点头:“看来陈同志不仅懂生意,也懂政策啊。”
这句话,等于间接为陈砚背书。
陆明咬牙切齿,却无法反驳。
会议结束后,他拂袖而去,身影阴沉如夜。
当晚,老张亲自登门拜访“砚记”,与陈砚独处一室。
两人对坐,茶香袅袅。
老张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缓缓说道:“你知道吗?县委组织部最近正在物色一批年轻企业家作为重点培养对象。”
陈砚心头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哦?什么样的人能被看中?”
老张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不是那种靠关系、靠背景的人,而是真正有能力、有担当、有潜力的年轻人。尤其是能在政策引导下走出新路子的实干家。”
他顿了顿,放下茶杯:“你这次的表现,引起了上面的注意。”
陈砚心中波澜起伏。
从个体户到地方经济观察员,意味着身份的质变,也意味着更大的舞台即将打开。
但他也明白,越是靠近权力核心,越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陆明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的路,只会更难走。
然而,他不怕。
他早已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陈砚了。
窗外夜风呼啸,屋内灯火通明。
陈砚望着老张,目光坚定如炬:“张老师,如果真有机会参与更多县里建设工作,我愿意贡献自己的全部力量。”
老张点点头,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很好,那就拭目以待吧。”
夜深人静。
陈砚独自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街灯,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