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是被骆驼铃铛吵醒的。
他裹着褪色的亚麻斗篷，蜷缩在金字塔阴影里。晨雾还未散尽，尼罗河的水汽裹着椰枣香漫过来，远处传来埃及象兵的号角——那是用河马腿骨雕成的，声音闷得像敲在人心口。他摸了摸腰间的骨铃，骨珠表面还留着昨夜修复的痕迹：用雅典娜神像残片补的缺口，用斯巴达少年胫骨磨的纹路。
\"陈先生！\"
沙哑的呼唤混着骆驼蹄声。陈墨抬头，看见穿亚麻缠腰布的埃及祭司正从沙丘后跑来，头顶的圣蛇金饰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祭司身后跟着七个持青铜镜的奴隶——那是用来反射阳光传递信号的，此刻镜面正朝着东北方闪烁，像一片破碎的银河。
\"斯巴达的王来了。\"祭司喘着气，\"他在卡塔拉峡谷截住了波斯前锋。说要等你看了战场地形再布阵。\"
陈墨站起身，斗篷扫落几片枯棕榈叶。他能闻到风里混着的铁锈味——那是波斯的战马铁蹄，是斯巴达的长矛寒芒，是埃及法老咒语里飘出的乳香。三种味道纠缠在一起，像根绞索，勒得他太阳穴发涨。
\"带路。\"他说。
卡塔拉峡谷的岩石被晒得发白，像被剥了皮的巨兽。陈墨爬上最高处的岩缝，俯瞰下方的战场。波斯军团像条黑色的蛇，正沿着峡谷蜿蜒推进：最前面是持藤盾的米底弓箭手，中间是披重甲的波斯长生军（注：波斯精锐不死军），最后是载着攻城器械的骆驼队。而在峡谷另一侧，斯巴达的红披风如同一团团跳动的火焰——三百名重装步兵排成经典的\"盾墙\"，长矛尖几乎要碰到波斯人的鼻尖。
\"斯巴达的王是列奥尼达的侄子，叫阿里斯托德。\"埃及祭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说斯巴达人只信肌肉和矛尖，但你......\"他压低声音，\"他们听说你能让死人打仗。\"
陈墨没接话。他的目光落在峡谷顶端的悬崖上——那里有几处人工开凿的洞穴，洞口挂着褪色的狮身人面像挂毯。三天前他在底比斯的亡灵图书馆查到过，那些洞穴是古埃及第十九王朝的\"亡灵祭坛\"，法老们会把战败敌人的尸体封进石棺，用咒语镇压。
\"看那里！\"祭司突然指向天空。
陈墨抬头。三只黑色的渡鸦正盘旋在波斯军团上方，它们的喙里叼着碎布——那是波斯士兵的护腕，绣着拜火教的圣火纹章。渡鸦突然俯冲而下，碎布纷纷扬扬落在波斯军阵里，像下了场血雨。与此同时，峡谷深处传来沉闷的轰鸣，地面开始震颤。
\"是波斯人的'地行之神'。\"祭司的脸色瞬间惨白，\"他们在挖地道！\"
陈墨眯起眼。他看见几簇尘烟从地面升起，那是波斯工兵用青铜镐刨开岩石的声音。斯巴达的盾墙开始摇晃，最前排的战士握紧了长矛，后背的青铜甲片撞出刺耳的声响。阿里斯托德王抽出腰间的剑，剑刃在阳光下划出银弧——那是斯巴达的传统，国王必须第一个冲进敌阵。
\"来不及了。\"陈墨摸出怀里的青铜齿轮。这是他改良的\"亡者共鸣术\"核心，能让方圆五里内的亡灵主动归附。但代价是......他想起昨夜在金字塔里遇到的老祭司，老人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别让亡灵的怨恨吞了你，孩子。\"
\"陈先生！\"阿里斯托德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斯巴达王策马跑到岩缝下，红披风被风掀起，露出胸前的狼头图腾，\"我们需要你的亡灵！我们的盾墙撑不过半个时辰！\"
陈墨向下爬。他的靴底踩过碎石，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声。阿里斯托德伸手要拉他，却被他避开——斯巴达人最恨被触碰，除非是生死兄弟。
\"要多少亡灵？\"陈墨问。
\"三百。不，五百。\"阿里斯托德的剑在颤抖，\"只要能挡住波斯人的地道战！\"
陈墨摇头：\"五百不够。波斯人有长生军，他们的铠甲能挡住长矛。我需要......\"他抬头看向悬崖上的洞穴，\"需要埃及的亡灵。\"
祭司倒吸一口凉气：\"你疯了？那些是被诅咒的战魂！它们会撕碎活人的喉咙！\"
\"所以需要有人控制它们。\"陈墨从怀里掏出骨铃，轻轻摇晃。骨珠里的灵魂发出呜咽，像一群饥饿的狼。他记得在孟菲斯的亡灵书里读到过，埃及的战魂需要用\"荷鲁斯之眼\"安抚——那是法老的象征，能平息亡灵的怒火。
\"跟我来。\"他说。
三人爬上悬崖。洞穴口的挂毯已经被风撕成碎片，露出里面斑驳的壁画：画着法老手持权杖，将敌人的尸体封进石棺，旁边站着戴豺头面具的阿努比斯神。陈墨伸手触碰壁画，指尖传来灼热的刺痛——那是咒语的力量，用活人的血和骨粉画的。
\"打开洞穴。\"他对祭司说。
祭司犹豫了一下，从腰间取出青铜钥匙。钥匙插入石壁的凹槽，转动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洞穴深处突然亮起幽蓝的光，陈墨看见成排的石棺，每具棺盖上都刻着死者的名字：有米底的将军，有吕底亚的贵族，还有几个穿着希腊重甲的战士——那是薛西斯东征时死在温泉关的波斯战俘。
\"这些是......\"阿里斯托德的剑掉在地上。
\"被波斯人杀死的敌人。\"陈墨走进洞穴，\"他们的灵魂被法老封在这里，用咒语镇压了三百年。现在......\"他转身看向祭司，\"需要用荷鲁斯之眼打开封印。\"
祭司从怀里掏出一块翡翠，上面刻着鹰头的图案。他将翡翠按在石棺上，念诵起古老的咒语。石棺开始震动，灰尘簌簌落下。第一具石棺的盖子裂开时，陈墨听见了一声低吼——那是个穿着米底铠甲的男人，他的眼睛是两个黑洞，嘴里长出锋利的獠牙。
\"退后。\"陈墨抽出腰间的骨刀。这把刀是用斯巴达少年的股骨磨成的，刀柄缠着雅典娜神庙的亚麻布。他挥刀割破手掌，鲜血滴在地面，画出一个六芒星阵——这是希腊和埃及共同的驱邪符号。
\"我是陈墨。\"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锤子敲在青铜上，\"我来带你们回家。\"
第一具战魂扑过来。陈墨侧身避开，骨刀划开它的胸口——那里有个发光的咒印，是法老用来镇压的\"塞赫麦特之印\"（注：埃及战争女神）。他反手抓住战魂的手腕，将其按在六芒星阵上：\"你的仇人是波斯人，不是活人。去撕碎他们，然后安心去冥府。\"
战魂的身体开始透明。陈墨看见它的眼眶里浮现出模糊的画面：燃烧的城市，妻儿的哭声，波斯士兵举着带血的弯刀。当最后一个咒印被打破时，战魂发出一声长叹，化作一团黑雾，钻进了陈墨的骨铃。
第二具石棺打开了。这次是个埃及士兵，他的胸口插着波斯的长矛。陈墨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将他的灵魂引入骨铃。骨铃里的骨珠开始发烫，像一群饥饿的婴儿。
当第七具石棺打开时，洞穴外传来震天的喊杀声。陈墨透过洞口望去，波斯的地道已经挖到了斯巴达盾墙下方，长生军正扛着炸药包往外冲。阿里斯托德抽出剑，吼道：\"陈先生！他们要炸塌峡谷！\"
陈墨深吸一口气。他将骨铃举过头顶，三百六十七个灵魂在铃铛里发出轰鸣。这是他第一次同时操控这么多亡灵，感觉像有团火在胃里燃烧。他想起七年前在雅典，那个老妇人抱着儿子的尸体跳进爱琴河时说的话：\"亡灵不该被利用，它们该去该去的地方。\"
\"去。\"他对骨铃说，\"去撕碎那些挖地道的波斯人。但记住——\"他的声音带着哽咽，\"杀了他们就停下。\"
骨铃炸开。
陈墨的瞳孔变成浑浊的灰白色。他看见无数半透明的身影从自己体内涌出：有穿米底铠甲的战士，有戴希腊头盔的重步兵，有缠着亚麻绷带的埃及弓箭手。他们的眼睛里没有怨恨，只有平静——就像终于完成使命的士兵，要去收割最后一茬敌人。
地道口的波斯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亡灵们淹没了。长生军的铠甲在亡灵的利爪下像纸片一样碎裂，他们的惨叫声被亡灵的低吼淹没。阿里斯托德举起剑，带着斯巴达战士冲下峡谷，长矛如暴雨般落下。埃及祭司站在洞口，举着青铜镜反射阳光，刺得波斯弓箭手睁不开眼。
战斗持续了半个时辰。当最后一个波斯士兵倒在血泊中时，亡灵们像被风吹散的烟雾，重新回到了骨铃里。陈墨跪在地上，汗水浸透了斗篷。他摸出亚麻布，擦了擦嘴角的血——那是操控亡灵的反噬。
\"结束了？\"阿里斯托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斯巴达王浑身是血，但眼里闪着兴奋的光，\"陈先生，你是神吗？\"
陈墨摇头。他看向峡谷顶端，那里的悬崖已经被炸得千疮百孔，但波斯的大部队还在后方，至少还有两个军团。更麻烦的是，他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在震动——不是亡灵的力量，而是某种更古老、更邪恶的东西。
\"看那里。\"埃及祭司指着东方。
陈墨抬头。地平线上腾起一股黑烟，形状像一条巨大的蛇。黑烟中传来低沉的咆哮，像是无数人在同时哭泣。那是波斯的\"黑暗之神\"密特拉的化身，传说中能吞噬一切生灵的怪物。
\"他们请来了神。\"祭司的声音在发抖，\"我们挡不住的......\"
陈墨站起身。他的手按在骨铃上，三百六十七个灵魂在他体内蠢蠢欲动。这一次，他没有犹豫。他想起了雅典的老妇人，想起了斯巴达少年的盾牌，想起了埃及洞穴里那些被诅咒的战魂——他们都该去该去的地方，而不是被当成战争的筹码。
\"阿里斯托德。\"他对斯巴达王说，\"带你的战士去保护平民。埃及祭司，启动所有防御工事。至于我......\"他摸出怀里的青铜齿轮，\"我要去会会你们的'神'。\"
阿里斯托德想拦他，却被他推开。陈墨走向峡谷边缘，风掀起他的斗篷，露出腰间的骨铃——那串骨珠此刻泛着幽蓝的光，像极了深海里的星辰。
黑烟越来越近了。陈墨能听见密特拉的咆哮里夹杂着无数人的哭声：有波斯的农夫，有希腊的工匠，有埃及的奴隶。他突然明白，所谓的\"神\"，不过是统治者用来恐吓百姓的工具。而他，要让这些工具看看，真正的力量是什么。
他举起骨铃，轻轻摇晃。
这一次，骨铃里传出的不是呜咽，而是歌声。那是雅典的竖琴，是斯巴达的战吼，是埃及的亡灵书，是所有被战争碾碎的灵魂在歌唱。他们的歌声像一把利剑，刺破了黑烟，刺穿了密特拉的身躯。
怪物发出一声哀鸣，化作漫天黑蝶。陈墨看着它们消失在天际，这才发现自己浑身是汗，骨铃里的灵魂已经安静下来，像一群听话的孩子。
\"原来......\"他轻声说，\"最强大的武器，是让亡灵们想起自己曾是活人。\"
阿里斯托德和祭司从后面走来。斯巴达王的铠甲上沾着血，但眼里闪着希望的光；祭司捧着荷鲁斯之眼，嘴唇还在发抖。陈墨摸出亚麻布，开始收拾骨铃里的灵魂——这次，他要带他们去一个真正安息的地方，一个没有战争的海岛，那里有橄榄树，有清泉，有永远不落的太阳。
当第一缕夕阳洒在他的骨铃上时，所有的骨珠同时发出清脆的响声。那声音很轻，却穿透了沙漠的风，飘向地中海的每一个角落——那是亡灵们在说：\"我们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