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是在大业十三年的秋夜进入洛阳的。
他裹着件染了血的玄色斗篷,腰间的七煞魂刀在鞘中轻颤。刀身上的七缕光影突然变得灼热——那是被他渡化的楚地亡魂在预警,说洛阳城里飘着股\"腐肉混着龙涎香\"的味道,是帝王级的执念在作祟。
洛阳城比他想象中更破。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裂着缝,缝里长着半人高的野蒿;定鼎门的城砖缺了角,露出下面夯土的断面,像是被什么利器生生剜过。陈墨刚走到十字路口,就见个穿青衫的小贩从巷子里钻出来,手里举着盏白纸灯笼,灯面上画着个\"奠\"字:\"客官要买灯么?新扎的,照得见往生的路。\"
陈墨摸出枚铜钱。小贩接钱时,他的指尖触到对方腕间的红绳——绳上系着七十二枚铜钱,每枚都刻着\"往生\"二字。这是黄泉渡的标记,他在鬼谷见过老妇船板上系着同样的绳子。
\"您是来送灯的?\"小贩压低声音,\"今晚亥时三刻,鬼市开在西市破庙。要见...要见那位大人,得赶早。\"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马蹄声。陈墨抬头,看见二十几个穿玄甲的骑兵从朱雀大街尽头冲来,铠甲上的鳞片泛着幽蓝的光——不是普通的金属,是用活人骨血淬炼的\"尸甲\"。为首的将领戴着青铜鬼面,刀疤从左脸划到右耳,正是隋末有名的\"尸王将\"段达。
\"抓活口!\"段达的吼声响彻街道,\"敢在洛阳城卖鬼灯,当老子是死的?\"
小贩转身就跑,却被骑兵一把拽住后领。陈墨看见他的后颈浮起青灰色的咒印——是\"锁魂印\",和当年他实验室的亡灵实验体身上的标记如出一辙。小贩的嘴张了张,发出婴儿般的啼哭,脖颈处突然鼓起个拳头大的包,\"啵\"的一声,钻出条尺许长的白蛇。
\"是尸蟞!\"骑兵们惊呼着后退。陈墨却认出那蛇身上的纹路——和黄泉渡河底七十二盏长明灯的灯纹一模一样。他摸出七煞魂刀,刀鞘刚碰到蛇头,白蛇突然化作团黑雾,钻进了小贩的天灵盖。
小贩的身体开始膨胀。他的皮肤裂开细小的缝,渗出黑血;指甲长得像鹰爪,刺破了地面的青石板;最骇人的是他的眼睛——原本浑浊的瞳孔变成了双生瞳,一只泛着人性的微光,一只燃着幽绿的鬼火。
\"陈...先生...\"小贩的声音变得沙哑,是两个人在同时说话,\"帮...帮我...\"
陈墨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想起在黄泉渡时,老妇说过的话:\"有些执念太深,会变成'双生魂'——一半是人,一半是鬼,活要活不成,死要死不了。\"他握住七煞魂刀,刀身的光影突然全部涌出,化作七道虚影,正是被他渡化的楚太子横、白起母亲、寿春老妇...
\"用他们的魂引。\"陈墨轻声说,\"双生魂怕至纯的生魂。\"
七道虚影飘向小贩。双生瞳中的鬼火剧烈晃动,像是被泼了水的油灯。陈墨趁机冲上前,指尖按在小贩的人中穴上。他感觉到有两股力量在体内撕扯:一股是温暖的、带着烟火气的生魂,另一股是冰冷的、裹着腐肉味的死魂。
\"你是谁?\"陈墨问。
\"我是...刘...文静。\"小贩的声音里,人性的那半占了上风,\"隋末...太原...李渊的谋士...\"
陈墨的瞳孔缩成细线。刘文静是李渊晋阳起兵的核心人物,史书记载他因与裴寂争权被李渊处死,斩首于洛阳。可此刻,他的魂魄却被锁在具尸体里,成了段达的\"尸兵\"。
\"他们给你灌了什么?\"陈墨问。
\"龙...龙涎香...\"刘文静的声音越来越弱,\"段达说...说这是...是'帝魂引'...能让我...让我替他...替他杀李渊...\"
陈墨的七煞魂刀突然嗡鸣。刀身上的九根头发脱落,露出下面缠着的脐带——正是当年秦国镇国的龙气索。他这才明白,为什么段达的尸甲泛着幽蓝的光:他用龙气索裹着活人魂魄,制成\"尸王兵\",专门用来对抗李渊的\"仁义之师\"。
\"跟我走。\"陈墨拽起刘文静的手腕,\"我带你去见李渊。\"
\"不...不行...\"刘文静的鬼火突然暴涨,\"段达说...说我若背叛...就把我的魂魄...做成灯油...\"
陈墨摸出怀里的虎头鞋贝壳。贝壳上的刻痕突然发烫,在他掌心烙出个印记。刘文静的鬼火接触到金光的瞬间,发出刺耳的尖啸,像是在害怕什么。
\"这是小念安母亲的魂。\"陈墨说,\"她说过,执念太深会变成刺进心口的刀。但有些刀,是用来劈开迷雾的。\"
刘文静的身体开始颤抖。陈墨看见他的生魂正在挣扎,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拼命撞击着死魂的牢笼。七煞魂刀的光影融入他的体内,那些被他吞噬的楚地亡魂、寿春老妇、白起母亲的魂魄,此刻正化作温柔的力量,包裹住他的人性。
\"我想起来了。\"刘文静的眼泪流下来,混着黑血,\"我娘临终前说,'文静啊,读书是为了明理,不是为了杀人'...我想起来了...\"
段达的吼声从身后传来。陈墨转身,看见他骑着尸甲马冲来,手中的鬼头刀砍翻了三个骑兵——那些骑兵,竟也是被锁魂印控制的活人。
\"交出刘文静!\"段达的声音像刮过瓦砾的风,\"他是我的尸王将,能替我杀尽唐军!\"
陈墨握紧七煞魂刀。刀身的光影突然变得清晰——是七个穿着唐甲的亡魂,正站在洛阳城的城楼上,手里举着\"唐\"字旗。为首的那个眉目英挺,腰间挂着块玉牌,正是李渊的次子李世民。
\"他们在等我。\"陈墨轻声说,\"等我带刘文静去见他们。\"
段达的鬼头刀劈来。陈墨没有躲,只是举起七煞魂刀。两刀相击,火星四溅。段达的刀刃上渗出黑血,那是被龙气索污染的生魂;陈墨的刀刃上泛着金光,那是被渡化的亡魂之力。
\"你...你不是人!\"段达惊恐地后退,\"你是...是鬼!\"
\"我是渡魂人。\"陈墨说,\"专渡那些不肯归位的魂。\"
刘文静突然挣脱陈墨的手。他的身体开始透明,像片被风吹散的云,却笑着朝李世民的方向飘去:\"世民贤弟,文静来迟了。\"
陈墨这才发现,李世民和他的士兵们看不见刘文静。他们的目光穿过他的身体,盯着段达的尸王兵,眼里燃着愤怒的火。
\"段贼!\"李世民抽出腰间的横刀,\"你用邪术害我百姓,今日我要替天行道!\"
战鼓擂响。陈墨望着刘文静逐渐消散的身影,突然明白:有些执念,不需要渡化;有些魂魄,不需要归位。它们只需要被看见,被记住,被当成\"人\"。
七煞魂刀在他腰间轻颤。刀身上的光影全部涌入他的体内——是楚地的百姓,是寿春的老弱,是洛阳的工匠,是所有被战火碾碎的\"人\",在他血脉里唱着同一首歌:
\"天地之间,
莫贵于人。\"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黄泉渡的河底,七十二盏长明灯突然全部亮起。灯油里浮现出七十二张笑脸,他们轻声哼着那首古老的歌谣:
\"归去来兮,
人间值得。\"
歌声穿过层层河水,飘向洛阳的方向,飘向那面即将重新升起的唐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