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追在老周沉默的注视下,拖着伤躯回到紫焰据点深处那间散发着浓烈药草与血腥气味的秘室。腰侧被贪狼星盘毒芒擦过的伤口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但他感觉不到。脑子里塞满了冰冷的金属摩擦声、星盘撕裂空气的尖啸、裴琰之深不可测的眼神,以及那粒黏在陨铁基座边缘、刺破所有侥幸的星砂。
老周跟进来,反手关上沉重的石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他像一尊石像立在门边阴影里,浑浊的眼珠在昏暗的油灯光下反射着微光,只盯着沈追腰间的伤处。
“脱。”老周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沈追没动,他靠在冰冷的石墙上,后背的冷汗浸湿了粗粝的墙面,目光空洞地望着石室顶端的缝隙渗下的水珠。
“我说,脱!”老周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或者说,一种被压抑的恼怒。他上前一步,枯瘦的手如同鹰爪,猛地抓住沈追染血的灰袍前襟,用力一撕!
嗤啦!
本就破损的袍子被轻易撕裂,露出腰间那道焦黑、皮肉翻卷、边缘泛着诡异青绿色的灼痕。空气里立刻弥漫开一股皮肉烧焦和毒素侵蚀的混合腥气。
老周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伤口,瞳孔似乎缩了一下。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扁平的油纸包,里面是粘稠的、散发着刺鼻辛辣气味的黑色药膏。他用两根手指挖了一大块,不由分说,狠狠摁在沈追的伤口上!
“呃啊——!”
剧烈的、如同无数烧红钢针刺入骨髓的剧痛瞬间淹没了沈追!这痛苦远超伤口本身,像是有无数只毒虫顺着药膏钻进了他的身体,在经脉里噬咬、冲撞!他身体猛地绷直,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嘶吼,额头青筋暴起,冷汗如同小溪般淌下。
“叫什么叫!”老周低喝一声,手上力道更重,粗糙的手指几乎要嵌进伤口里,“贪狼的‘蚀骨绿芒’,沾上一点,半个时辰内筋骨消融!要不是你体内那点紫阳晶和白露针的毒斗着,这会儿肠子都该流出来了!忍着!”
沈追死死咬住牙关,牙齿咯咯作响,眼前阵阵发黑。剧痛像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但老周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钉子,凿进了他混乱的脑海。
紫阳晶…白露针…它们在斗?一种诡异的平衡?难怪裴琰之放任那毒针留在自己体内!这根本不是疏忽,是早有预谋的淬炼!
老周用布条将药膏紧紧绑缚在伤口上,动作粗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练。他退后一步,看着沈追因剧痛而扭曲、苍白如纸的脸,眼神复杂地闪了闪,最终又归于死水般的沉寂。他默默从怀里摸出另一个更小的油纸包,放在旁边的石台上。
“裴大人赏的。”老周的声音毫无波澜,“紫焰丹。”
那枚通体浑圆、流转着妖异紫芒的丹丸静静地躺在油纸上,散发着一种诱人又令人心悸的甜香。仿佛只要吞下它,所有的痛苦、疲惫、虚弱都将一扫而空,力量会像岩浆一样在体内奔涌。
沈追的目光落在那枚丹丸上,呼吸粗重。腰间的剧痛还在持续,像有无数小刀在刮着骨头,丹田里的紫色气旋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剧毒冲击而显得躁动不稳。这丹药的诱惑力,在此刻被放大了无数倍。他几乎能想象那磅礴的力量涌入四肢百骸,抚平一切创伤的感觉。
**吃下去,就不痛了…力量…更强的力量…**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缠绕着他的理智。
“呃……”沈追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似乎想要伸向那枚丹药。
老周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挣扎。
就在沈追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妖异的紫芒时,指尖传来一点极其微弱、却冰冷刺骨的触感。
是那块碎石片!
他藏在腰带最里层、父亲沈明远留下的、带着火焰徽记的碎石片!在观星台上,裴琰之的血激活了它焰心处的“塔”字。此刻,它紧贴着他的皮肤,那一点冰冷仿佛带着父亲临终前枯槁面容的注视,带着那句耗尽最后气力的呓语:
**“…追儿,塔不能开…”**
还有…妹妹沈萱衣角上沾染的、属于钦天监特制星砂的冰冷银芒!
冰冷的碎石片触感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压倒了身体对丹药的渴望和对痛苦的逃避。沈追猛地缩回手,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尚未愈合的旧伤,用新的、尖锐的痛楚来对抗贪狼毒带来的侵蚀和紫焰丹的蛊惑。他抬起头,额发被冷汗浸透,黏在苍白的额角,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子,死死盯住老周。
“我妹妹…”沈追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青鳞据点里…她衣服上的星砂…和观星台杀阵核心…是…同一种!”
老周布满皱纹的脸皮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这个沉默如石头的老者,第一次在沈追面前露出了近乎惊骇的神情。他浑浊的眼珠骤然睁大,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和一种深切的、被触及禁忌的恐惧。他死死盯着沈追,仿佛想从他眼中找出谎言的痕迹。
石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油灯灯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沈追粗重压抑的喘息。
几息之后,老周眼中的惊骇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阴鸷。他嘴角向下耷拉,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甚至带着一丝狰狞的弧度。
“呵…”一声短促、冰冷、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笑声从老周喉咙里挤出来,在寂静的石室里显得格外刺耳。他没有回答沈追的问题,反而用一种看透一切、又怜悯其愚蠢的目光,上下扫视着沈追因痛苦和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棋子?”老周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毒蛇在砂砾上爬行,“沈小子,你太高看自己了。”
他枯瘦的手指,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轻蔑,虚虚点了点沈追腰间的伤口,又指了指石台上那枚妖异的紫焰丹。
“你是什么?是裴大人用来开塔的‘钥匙’!是青鳞用来钓大鱼的‘饵’!是星玄子那老怪物眼里碍眼的‘变数’!是各方势力用来试探、博弈、甚至随手就能捏死的‘蝼蚁’!”老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许久的怨毒和愤懑,“棋子?你也配?!”
“血祭?”老周脸上的嘲讽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冰锥,“山河是谁的山河?血祭的是谁的血?你以为开塔需要的是牛羊三牲吗?天真!”他凑近一步,腐朽的气息喷在沈追脸上,“那塔里锁着的东西,要的是至亲之血!是传承之魂!是你爹沈明远宁愿自污流放也要封死的孽障!是你这种蠢货想破头也想不到的代价!”
“裴大人…裴琰之…”沈追牙关紧咬,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带着刻骨的寒意。父亲是上一代紫焰之主,裴琰之是现任…他培养自己,助自己突破,难道就是为了…就是为了用沈家的血,去开启那座邪塔?
“他?”老周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随即又猛地收敛,只剩下无尽的冰冷,“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塔里有什么!也比任何人都想打开它!你以为他为什么把你从泥坑里捞出来?为什么传你《紫阳神照经》?为什么费尽心思让你融合紫阳晶?因为你是沈明远的儿子!你的血,你的魂,是打开那把锁的最后一块碎片!是完成血祭最完美的祭品!”
沈追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父亲临终的呓语、裴琰之在秘殿里助他突破时那诡异吸力带来的灼痛、强行灌输真气时几乎撑爆经脉的狂暴…所有被忽略的细节,所有潜藏的不安,此刻被老周残忍的话语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他不是棋子。
他是祭品!
“至于你妹妹…”老周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阴森,“她的血,或许比你的…更有用…也更‘干净’…”
轰——!
沈追脑中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闭嘴!!!”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完全不顾腰间的剧痛,体内刚刚突破、尚未稳固的紫阳真气被极致的愤怒和恐惧彻底点燃,轰然爆发!
嗡!
淡紫色的气浪以他为中心猛地炸开!石台上那枚妖异的紫焰丹被狂暴的气流掀飞,撞在石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油灯的火苗被瞬间压灭,石室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沈追周身缭绕的、失控般明灭不定的紫芒,映照着他扭曲的面容和赤红的双眼!
黑暗中,老周的身影纹丝不动,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在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幽冷的光,如同潜伏在深渊里的毒蛇之瞳。
“想救她?”老周的声音如同鬼魅,在黑暗的石室里幽幽回荡,“那就别像个废物一样在这里发疯。钦天监…观星台下的‘星髓甬道’…或许…有你想要的‘答案’…”
话音落下,黑暗中传来极其轻微的机括转动声和石板摩擦声。一丝微弱、带着地下潮湿腐朽气息的气流,从石室角落悄然涌入。
老周的身影,如同融化在黑暗中的影子,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只留下那枚被撞落在墙角的紫焰丹,在沈追周身失控逸散的紫气映照下,反射着幽幽的、不祥的光芒。
石室里只剩下沈追粗重如同风箱的喘息,和那缕从角落缝隙涌入的、来自未知深渊的阴冷气息。腰间的伤口在失控真气的冲击下再次崩裂,温热的液体浸透了刚绑上的药布,但他感觉不到疼痛。老周那番剥皮拆骨般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
祭品…钥匙…碎片…
妹妹…星髓甬道…
黑暗中,沈追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角落那丝泄露的、通往未知黑暗的缝隙。极致的愤怒和恐惧如同两股失控的洪流,在他体内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成碎片。他猛地一拳砸在身边的石壁上!
轰!
碎石飞溅!坚硬的岩石在他裹挟着狂暴紫气的拳头下如同朽木般崩裂!指骨传来碎裂的剧痛,但这痛楚反而让他混乱的大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不能疯!不能死在这里!
他剧烈地喘息着,强迫自己压下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怒火。黑暗中,他摸索着,手指颤抖地探入腰带最里层,紧紧握住了那枚冰冷的碎石片——父亲留下的,带有火焰徽记的碎片。碎石片粗糙的棱角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也带来一丝源自血脉的、微弱的清明。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靠着冰冷的石壁滑坐在地。不顾腰间的伤和手上的血,他闭上眼,强行运转起《紫阳神照经》的心法。丹田内那团因失控而狂暴的紫色气旋,在残存意志的强行约束下,开始艰难地、缓慢地重新凝聚,沿着龟裂后又被紫阳晶强行弥合加固的经脉,运转周天。
每一次真气流过,经脉都传来撕裂般的胀痛,腰间的伤口更是如同被反复撕裂。但他咬着牙,任由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头、鬓角滑落。他必须尽快恢复一点力量,哪怕只是一点点!那“星髓甬道”,是唯一的线索!老周的话是毒药,也是钥匙!
时间在黑暗和剧痛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沈追终于勉强将暴走的真气重新收束回丹田,虽然气旋依旧不稳,如同风中残烛,但至少不再逸散伤人。他身上的紫芒黯淡下去,石室彻底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他摸索着,撕下染血的内衫布条,将受伤流血的手掌和腰间崩裂的伤口草草包扎。动作间,指尖再次触碰到怀中那滚烫的玉牌。此刻,玉牌的温度似乎比在观星台上更甚,塔形虚影在意识中躁动不安,塔尖疯狂地指向石室角落的方向——那丝泄露阴冷气息的缝隙!
沈追深吸一口气,带着地下深处特有的腐朽和尘土味道的空气灌入肺腑,冰冷刺骨。他扶着石壁,艰难地站起身。每一步都牵扯着腰间的伤,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强迫自己站稳。
他摸索到石室角落。墙壁冰冷粗糙,那丝微弱的气流正是从两块巨大石砖的接缝处透出。沈追仔细摸索,指尖在缝隙边缘触碰到一点极其细微的、几乎与石头融为一体的凸起。他试探着用力一按!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弹动声。紧接着,脚下传来沉闷的震动和石块摩擦的声响。沈追面前的地面,两块三尺见方的石板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漆黑洞口。一股更浓郁、更阴冷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种陈年金属和尘埃的味道,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洞口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如同巨兽张开的喉咙。石阶向下延伸几步,便彻底隐没在浓稠的墨色里。
玉牌在怀中滚烫,塔尖虚影的指向笔直向下!
沈追没有丝毫犹豫。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石室那扇紧闭的、隔绝了外面世界的沉重石门,仿佛能穿透它看到裴琰之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满身伤痛和一颗被真相撕扯得千疮百孔的心,一步踏入了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暗甬道入口。
脚下的石阶冰冷湿滑,布满苔藓。沈追扶着粗糙的石壁,小心翼翼地向下方无尽的黑暗摸索前行。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深渊边缘。
不知向下走了多久,大概数十级台阶后,前方依旧一片漆黑。就在他怀疑这甬道是否永无止境时,脚下突然踩空!
不是台阶的落差,而是踏在了某种……极其光滑、如同镜面般的平面上!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大吸力猛地从脚底传来!
“不好!”沈追心中警铃大作,丹田内好不容易压制的真气本能地爆发,想要稳住身形!但那股吸力太过诡异霸道,瞬间就吞噬了他爆发的紫气!
噗通!
他整个人毫无抵抗之力地被那股力量狠狠拽倒,重重摔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
预想中的坚硬撞击并未传来。身下的“地面”触感极其怪异,坚硬,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弹性,光滑得不可思议,仿佛…踩在凝固的水银上!
就在他摔落的瞬间,异变再生!
嗡——!
一声低沉悠长的嗡鸣,仿佛来自地底深处,又像是某种庞大机械启动的预兆,瞬间贯穿了整个黑暗空间!
紧接着,沈追身下那光滑如镜的黑色“地面”,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不是灯光,也不是火光。是无数点银白色的、极其细微的光芒,如同夏夜被惊醒的萤火虫群,又像是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激荡起的涟漪光点,以他摔倒的位置为中心,无声无息地向四面八方飞速蔓延、点亮!
光芒所过之处,勾勒出无比庞大、复杂、精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图案!
巨大的圆形基座轮廓首先显现,比观星台上的璇玑浑天仪基座更加巨大!上面同样刻满了繁复到极致的星图、星宿、以及无数扭曲怪异的符文!这些符文并非静止,而是随着银白光芒的流淌,如同活物般在基座上缓缓蠕动、变幻!
而在基座中心,沈追摔倒的位置正前方,赫然矗立着一块高达数丈、通体由某种半透明黑色晶石构成的巨大碑体!碑体表面光滑如镜,内部却仿佛封存着一条缓缓流淌的、由无数细微银芒构成的璀璨星河!
这赫然是一个深埋地底、规模远超地上观星台的巨型星图仪!
沈追挣扎着想要爬起,但脚下那光滑如镜的黑色地面(此刻已布满流淌的银芒)让他难以着力。他震惊地仰望着这深藏地底的宏伟造物,目光扫过那些蠕动变幻的符文,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让他浑身发冷。
就在此时,他的目光猛地凝固在那巨大的黑色晶石碑体底部!
在碑体与基座连接处、那流淌的银色星河光芒映照下,一点极其微小的、黯淡的暗红色痕迹,如同一个丑陋的伤疤,赫然黏附在冰冷的晶石表面!
那痕迹…不是污垢!是干涸、浸入晶石纹理深处的…血渍!
而在那点血渍旁边,几粒极其微小、却无比熟悉的、闪烁着微弱银芒的砂砾,如同星辰的碎屑,静静地散落在晶石基座上。
**星砂!** 和妹妹衣角上、观星台陨铁基座边缘发现的…一模一样的钦天监特制星砂!
沈追的呼吸瞬间停滞。冰冷的寒意如同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一路攀爬上他的脊椎。他死死盯着那点刺目的暗红血渍和旁边的星砂,一个冰冷的名字几乎要冲破喉咙——
**沈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