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谷的雾气比地府其他地方都要浓重,像是有人把天上的云扯下来,揉碎了撒在这片山谷里。
丫丫赤着脚,踩在潮湿的泥土上,每一步都留下浅浅的脚印,但很快就被四周涌来的雾气填满,仿佛从未有人经过。
她已经在地府游离了两个多月,从最初的恐惧到现在的麻木,丫丫觉得自己已经见识过地府所有的诡异。
那些飘忽的鬼火、扭曲的影子、突然出现在耳边的低语,都成了她日常的一部分。
但忘川谷不一样,这里的空气中飘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像是无数人的叹息凝结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这地方可真够阴森的。\"
丫丫自言自语,声音在浓雾中迅速被吞噬。她裹紧了身上那件破旧的白色寿衣。这是她来到地府后唯一拥有的东西。
衣服上沾满了泥土和不知名的暗色污渍,袖口处已经磨出了毛边。
丫丫沿着一条几乎看不见的小径前行,两侧隐约可见扭曲的黑色树干,枝丫像干枯的手指伸向灰蒙蒙的天空。
远处传来流水声,但不同于阳间溪流的清脆,这水声沉闷而粘稠,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河底挣扎。
转过一个弯,雾气突然变得稀薄了些,丫丫看见前方有一条暗红色的河流蜿蜒流过山谷。
河水浓稠如血,却又不似血那般鲜亮,更像是陈年的铁锈溶解在水中。
这就是传说中的忘川了,丫丫边想边走着。
据说饮下忘川水,就能忘却前尘往事,但她现在可不想忘记什么,虽然她也不确定自己还记得多少。
\"你在看什么?\"
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吓得丫丫差点跳起来。
她猛地转身,看到一个穿着红色襦裙的少女站在她身后不到三步远的地方。
少女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样子,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黑发用一根红绳松松地挽着,几缕发丝垂在脸颊旁。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手腕和脚踝上戴着的银色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碎的声响。
\"你,你是谁?\"
丫丫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女。
在地府待了这么久,她知道越是看起来无害的东西往往越危险。
少女歪着头,嘴角扬起一个古怪的微笑。
\"我叫小鱼。你呢,你是谁?\"
\"我叫丫丫。\"
她下意识地回答,随即后悔自己的轻率。
在这鬼地方随便告诉别人名字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丫丫。\"
小婉轻声重复着,像是在品味这个名字的滋味,\"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迷路了。\"
丫丫简短地回答,眼睛不断扫视四周,寻找可能的退路。
这个叫小鱼的少女出现得太突然,而且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她的红裙在灰暗的环境中显得过于鲜艳,像是有人在一片黑白照片中硬生生涂上了一抹红色。
小鱼轻笑一声,铃铛随之叮当作响:\"忘川谷里没有路,又何来迷路一说?\"
丫丫皱起眉头:\"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小鱼向前走了一步,丫丫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像是某种已经记不清名字的花,\"在这里,每个人都在寻找什么,或者逃避什么。你呢,丫丫?你在寻找还是逃避?\"
丫丫的喉咙突然发紧。
她当然是在寻找,寻找一个答案,一个她生前没能得到的答案。
但她不打算告诉这个奇怪的女孩。
\"我,我只是路过。\"
丫丫低着头说。
小鱼的笑容扩大了,露出两排过于整齐的牙齿:\"路过忘川谷的人可不多。这里不是随便什么鬼魂都能来的地方。\"
\"那你呢?\"
丫丫反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鱼眨了眨眼,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我在等人。\"
\"等人,在等谁,这里不是都是鬼吗?\"
\"等像你这样的人啊。\"
小鱼说着,突然伸手抓住丫丫的手腕。
她的手指冰凉得不似活物,却又异常有力。
\"来吧,我带你看看真正的忘川谷。\"
丫丫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地跟着小婉向前走去。
恐惧像冰冷的蛇一样爬上她的脊背。
她曾听地府的老鬼们说过,忘川谷里有些存在比厉鬼还要可怕,它们以迷失的灵魂为食,让那些灵魂永远困在自己的执念中。
小鱼拉着丫丫来到河边。
近距离看,忘川水更加令人不安,水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游动,偶尔泛起涟漪,却看不见任何鱼或生物的踪影。
\"你知道吗,\"小鱼轻声说,\"忘川水不是用来喝的。\"
丫丫盯着那暗红色的水面,感到一阵眩晕:\"那它是用来做什么的?\"
\"用来看的。\"
小鱼松开丫丫的手,蹲下身,用手指轻轻划过水面,\"每个人都能在忘川中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东西,或者最害怕看到的东西。\"
丫丫不由自主地俯身看向水面。
起初,她只看到自己苍白的倒影,但渐渐地,水面上浮现出其他画面,一间熟悉的房间,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
\"不!\"
丫丫猛地后退,差点跌坐在地上。
她的心脏,如果鬼魂还有心脏的话,剧烈跳动着,耳边嗡嗡作响。
小鱼站起身,脸上的表情难以捉摸:\"看到了什么?\"
\"没什么。\"
丫丫急促地说,努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只是一些幻象。\"
\"忘川谷里的一切都是幻象,\"小鱼说,\"包括我。\"
丫丫瞪大眼睛:\"什么意思?\"
小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身沿着河岸走去。
\"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丫丫犹豫了。
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远离这个诡异的女孩,但某种更深层的冲动驱使她跟了上去。
也许是因为孤独吧。
她们沿着河岸走了很久,雾气时浓时淡。
偶尔,丫丫会看到雾中闪过一些影子,有的像人,有的则完全无法形容。有一次,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她们头顶掠过,伴随着皮革拍打空气的声音,但小鱼连头都没抬一下。
\"那是什么?\"
丫丫紧张地问。
小鱼笑了笑:\"只是巡逻的夜叉。别担心,他们不会打扰我们。\"
丫丫不知道\"夜叉\"是什么,但听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东西。她加快脚步,紧跟在红衣少女身后。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走了不知多久后,丫丫忍不住问道。
小鱼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丫丫:\"去你该去的地方。\"
\"什么意思?\"
\"丫丫,\"小鱼突然严肃起来,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你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对吧?\"
丫丫感到一阵刺痛:\"我当然知道!\"
她低头看着自己半透明的双手,\"但我的记忆很模糊,只有一些片段。\"
\"这就是你来忘川谷的原因吗?\"
小鱼轻声说,\"这里保存着所有迷失灵魂的记忆。但找回记忆是有代价的。\"
丫丫咽了口不存在的唾沫:\"什么代价?\"
小鱼没有立即回答。
她抬起手,轻轻抚过丫丫的脸颊,她的手指像冰一样冷:\"你害怕吗,丫丫?\"
\"我不知道。\"
丫丫诚实地回答。
她确实害怕,但比恐惧更强烈的是那种挥之不去的空虚感,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还存在。就像有一种想活活不成,想死死不了的感觉。
小鱼突然抓住丫丫的手:\"闭上眼睛。\"
丫丫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做了。
黑暗中,她听到小鱼的铃铛声越来越近,然后是一阵低语,像是某种古老的咒语。
突然,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仿佛被卷入了一片混沌中。
当丫丫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
这里没有雾气,没有暗红色的河流,而是一个她无比熟悉的房间,她生前的卧室。
“这是?”
丫丫的声音颤抖着。
小鱼站在她身边,但看起来有些不同,更加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这是你的记忆,丫丫。或者说,是你死亡的那一天。\"
丫丫环顾四周,每一个细节都如此真实:窗台上的那盆绿植,墙上贴着的明星海报,床头放着的半杯水,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床上。
那里躺着一个人,原来是她自己。
床上的\"她\"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胸口几乎没有起伏。床边坐着一个中年女人,正握着\"她\"的手低声哭泣。
丫丫认出了那是她的妈妈。
\"我?我生病了?\"丫丫困惑地问。
小鱼点点头:\"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医生们找不到原因,也束手无策。你在床上躺了三天,然后就……\"
丫丫走向床边,看着那个即将死去的自己。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涌上心头——既熟悉又陌生,就像在看别人的故事。
\"为什么我不记得这些?\"她轻声问。
\"因为死亡的过程太痛苦,很多灵魂会选择性地遗忘。\"小鱼说,\"但遗忘解决不了问题,丫丫。你必须面对它,才能真正地'过去'。\"
丫丫看着床上的自己最后一次微弱的呼吸,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充满了房间。奇怪的是,丫丫并没有感到特别的悲伤,只有一种释然。
可是,之前经历的幻境里,她并不是这样死去的,她还清晰的记得是男友和苏溅媛害死了她,但是在忘川谷看到的,却是妈妈守在她病床前的画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