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的视线转向李勇:“这位是李小兄弟是吧,我可否亲切地喊你一声勇子?”
他的态度放得很低,没等李勇回应,又自顾自地说:“勇子,进城累了,等会儿在老叔家吃饭,想吃什么跟老叔说,我现在让你一大妈去买。”
说完,他等待了片刻,便听到李勇平静地说:“不用。”
如此冷淡的话语,一大爷也不恼,依旧是热情且和蔼地说道:
“勇子,你不知道,等他们的柴火和煤炭都搬走了,你这里烧火都困难呢,远程而来,岂能不洗个热水澡,这四九城外边都是公共澡堂子,这时候水都浑浊了,你们从村里进来的可能洗不习惯,再说了,勇子兄弟你不在意,这位小姑娘可能不适应,不如到我家里休息,我让一大妈单独给你们烧好热水澡,保准洗得舒舒服服的。”
“还有那被子褥子,原先留下来的都很旧,让二大爷家小子给睡臭了,今晚我搬几床新被子过去,保准没任何人睡过,给这位小姑娘好好休息。”
这么几番漂亮话出来,别说是李主任,就连李勇都侧目,心想这位一大爷还是个舍得下血本的。
要是在后世,这些肯定不算什么,但是在这个年代,一套被褥可不便宜,莫说其中的布料,光是被子里面的棉花,就是个不小的数字。
但这么大的事,哪里是洗一次澡,给一套被褥就能压过去的,一大爷分明是故意攀关系,要是李勇洗了这个澡,在他家吃饭,接受了被褥,就不好意思再追究这帮人私自占房的事了。
“不用了,一大爷,我们不习惯睡别人的被褥。”
李勇依旧拒绝。
李主任是个人精,哪里会看不明白这一切,见状当即说道:“勇子,你和美娟待会去我那边洗澡,等会儿直接睡我家里就好。”
“好,谢谢李主任。”
这次李勇礼貌同意了。
见李勇这样冷热不吃,一大爷的眼眸中也是有些微的不好看,只是片刻就调整过来,乐呵呵地说:“勇子兄弟,也不知道,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去李主任家里还远,要是让邻居们帮忙,岂不是更方便,以后还有同样的事情,咱们都搭得上手。”
李勇这次则直接不回复,李主任接过话茬:“易大川同志,这件事你不必多说,先等这些人把东西搬了,我盘算一下有没有缺什么少什么,再按规矩办事。”
他说完这句话,一大爷的脸色是直接阴沉下来,十分难看。
要是按规矩办事,他们这些人都很可能坐牢。
坐牢都算了,迟早有放出来的时候,可是因为坐牢耽误工作,就会有被辞退的可能。
虽然说这年头的工作都是铁饭碗,一般不可能都辞退,但是有案底就不一样了,有案底的人在这个时代是遭受唾弃的,就给了单位辞退的正当合理性。
本身拿着铁饭碗,大家在单位里都比较嚣张,没少得罪人,哪怕是易大川老谋深算,跟谁都笑脸相迎,与上下打好了关系的人,都丝毫不敢冒险,别说其他人了。
想到这里,易大川的心情就有些烦闷,瞥向李勇,眼中流露出一丝不一样的目光。
这会儿却是不好多说,李主任明显在气头上,哪怕再焦躁,易大川也没再多说一句话,只是叹了口气,走上前开始帮其他人搬东西。
片刻,李主任心情好点了,对李勇说:“勇子,我们到四周看看吧。”
他带着李勇两人往侧面走,走过水井,李主任便介绍:“勇子,这可是个好地方,这座四合院里,有着整条巷子唯一的水井,平时用水都得到院子中的公共大水池,但是你们家不用,大铁门一关,可以直接在院子中沐浴。”
说着,李主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加了一句:“等下在围墙上种一些荆棘刺,不然怕有人趴墙头。”
李勇也想到了,院子右边那架梯子还架在墙头上呢。
三人继续往水井左边走,没想到墙壁和房子的中间还有条道,通到后边去,也是青石板铺就的,石板上刻了漂亮的花纹,往里边走,能看到房子的左后边有一座假山,假山旁边长着好些花草,好几样花朵开得正艳。
一派美景,看起来像模像样,犹如江南园林一般。
“真是好景色啊,险些被那群王八羔子给占了!”
李主任也是气恼,想起来却是自己失责,心想一定得狠狠地惩戒他们。
再往后走,是一个小屋子,李主任眼睛一亮,介绍道:“看,这就是那位大官私下建造的厕所,有些破旧了。”
走近了些,却有臭味袭来,李主任从厕所门口往里看去,见到里面的情景,当即大怒:“他们竟然舍不得请挑夫的钱!”
见李勇有些不理解,李主任当即解释:“城里不像你们村头,自家都有厕所,在四九城,所有人都是在公共厕所解决的,就在出门右转的巷子里。”
进来的时候,李勇见过那间小屋子,臭气熏天,回想起来,点了点头。
李主任:“也就是像那种以前的大官出身,才有权利在自家院子里建这种厕所,不过,公共厕所里的屎尿有专门的挑夫负责挑走,自家院子里的却要请挑夫来挑,如果舍不得那两个钱,很久不请的话。”
看着眼前这个冒着臭气的厕所,李主任脸色难看:“屎尿就会堆在这里,把一整个屋子都臭了!”
难怪自己等人刚进来的时候,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臭味,李勇还以为是错觉,原来是这么回事。
想到这个屋子一直被臭气熏了那么久,李勇脸色就有些发黑,心情也跟着变得糟糕起来。
“等会再去找他们,我们继续看。”
李主任深深呼了口气,才平静下来,带着李勇继续走。
厕所的右边,便是房子的正后方,同样种植的许多花卉,红的艳绿的肥,显然有人经常浇水,花卉布在两旁,正中间是一道木门。
看见那些花卉,李主任嘲讽道:“看来不需要花钱的事情,他们倒是做的挺好。”
那道木门半掩着没有锁,几人走出去,李主任说:“这边便是后街了,有面馆和裁缝店,供销社在前街拐角那边。”
看来易小勇媳妇他们一家就是从这个门进出的,要是天天在前边爬墙,易小勇恐怕怎么忽悠都不可能让他媳妇相信,这是他家的房。
看到这道门,李勇和李主任三人都同时想到。
继续往右走,右边倒是没有假山,同样是一条小道通往前边。
这时候,由于人多,清扫的工作完成得差不多了,房子里各项东西能搬的都搬走。
三位大爷已经闲下来,看到李主任出现,都凑了过来。
“李主任,您看,卫生都已经搞好了。”
三大爷笑着说道,带着些讨好:“李主任,我家可没有入住啊,如今还帮着搞卫生,能不能请您高抬贵手……”
话没有说完,就被李主任打断:“稍等,我先问一句。”
“是谁用了后边那个厕所,但是一直没有请挑夫来挑?”
听到这话,三大爷当先摇头:“我们家可没用。”
随即只听到噗嗤一声,许三观在旁边笑了出来,指着一大爷和二大爷说道:“你们两个啊,抠抠搜搜的,连挑夫都舍不得跳,还是一大爷和二大爷呢,难怪这么臭,哈哈哈!”
他的笑声让两位大爷脸色一黑,一大爷当即说:“许三观,你住嘴!”
许三观忍住了,没有当面笑,但转过身去,却看到身体一耸一耸的。
一大爷说:“小勇这小子,我明明给了他钱,李主任,我现在就让小勇请挑夫。”
李主任今天遇到的事已经太多了,原本还脸色难看,现在都平静了,说:“尽量处理好,以及,原本在后边木门那边的铁锁哪里去了?”
“铁锁,准是小勇媳妇收走了,我去要回来。”
二大爷说完,肥胖的身体墩墩地跑开。
“行,你们处理吧,明天把锁给我,勇子,今晚去我家住,这边味儿太大了。”
听到这话,许三观又忍不住笑,笑声赫赫地,带着一帮邻居都不禁露出笑容来。
李勇和李美娟跟着李主任走了,他们一走,一大爷和蔼谦逊的面色便立刻变黑,神色阴沉。
三大爷走近,一拍手,说:“老易,你说这事可怎么办啊!”
三大妈也说:“不得了,不得了,李主任发现了这事,我们不会都要去吃牢饭吧,不会吃枪子吧!”
这年头法律严格,犯罪太严重,可能会枪毙的,特别是从旧社会走过来的这批人,亲眼看到了地主老爷在麦场上被打靶,见到了革命军是怎样革掉了旧社会的命,建立了新社会新秩序,无论多大的魑魅魍魉都不得不隐藏起来,好好摸摸自己的脖子,有没有那么硬的头去搞事。
因此,这事让人不得不恐慌,三大妈说着,急得不得了,绕着众人团团转起来。
二大爷从远处跑来了,手里拿着一把铁锁,骂骂咧咧:“你家小勇媳妇真不是个踏实的,我要锁她还不给我,非得小勇推她一个跟头,才把锁找出来。”
一大爷没理他,只管将锁夺回来,接着看向三大爷说:“老王,你是考上去的电工,有文化,你说这事按理,该怎么判?”
“判?”人群中刚围过来的秦老头听到这个字就怂了,一脸的惊恐。
“按理说。”
三大爷思索片刻,摇头晃脑:“我们这个属于霸占他人财产,数额重大,拘禁肯定是免不了的,至于是坐牢还是吃枪子,得看这个财产具体的价值。”
他指着身后这座大院子,说:“你们看啊,我为什么说数额重大呢,因为这座院子他一看就不便宜,地上都是青石板,院子专门用砖墙垒起来,铁门那么厚,铁锁那么大 ,屋子又宽敞,你们知道现在房价多少,房子住得多挤,这样的一座大院子,要是折合成钱,算得上是数额巨大!”
听到这话,二大妈已经感觉快要晕晕过去了,一大妈比较冷静,赶紧问:“那麻烦老王你算算,这个价格折出来,到底是坐牢还是持枪子啊?”
“坐牢就算了,要是吃枪子,小勇不活,我也不活了!”
一大爷拍拍她的肩膀,粗声对三大爷道:“王五谷,你别吓唬大家。”
三大爷嘿嘿一笑,说:“我吓唬谁啊,我自己还倒霉呢,就口头占着块地,一天没住过。”
说着,将身后的房子上下打量几眼,晃着脑袋说:“我看呀,是要吃枪子的!”
他的话一说出来,众人就不禁长吸了一口气。
接着,旁边忽然传来大声的哭喊声,只见秦家老婶坐在地上,大声嚎叫着:“我的命真苦啊,我儿子死的早,老汉又要被拉去打靶……”
王淑芳站在旁边一脸尴尬,看向一大爷,走近一步,媚眼微勾,大滴的眼泪就眨巴眨巴掉了下来,说:“一大爷,我婆婆她也是太着急了,你,你可要为我们家做主啊!”
秦老汉则站在旁边看着自家媳妇撒泼,也是眼巴巴地看向一大爷。
一大爷长长叹了口气,正要说话。
哭嚎的声音又传来:“我的命真苦啊,岭儿死了,丈夫也要跟着去,我也不活了!岭儿,你在天之灵快来看看啊~~”
这声音雄浑刺耳,听到一大爷一阵难受,说:“别哭了,死不了人!”
他这话一出,秦家老婶的哭声顿停,王淑芳的眼泪凝固在脸颊上,三大妈不转了,三大爷脸上苦笑收起,包括二大爷、二大妈,全都期盼地看向他。
“老易,你有什么招?”
人群外,许三观的耳朵竖了起来,一大爷却说:“到我屋里去说。”
一群人跟着走了,许三观也跟去,来到中院,却在一大爷门口被拦住,不让进。
他做出个无所谓的表情,说:“切,谁想听。”
“一群人等着吃牢饭吧!”
说着,吹着口哨,吊儿郎当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