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漫过主殿残垣，主祭的尸体早化作细碎金粉，唯余那缕残魂的低语像根冰针刺进灵悦耳中。
她望着掌心渐暗的凰誓印记，指节在袖中微微发颤——那抹幽蓝虽已褪尽，可方才黑雾钻入识海的刺痛仍在灵魂深处游走，像有只无形的手正隔着层薄纱，试探着要攥紧她的命魂。
“灵悦？“青鸾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藏书阁守护者的素白裙裾扫过满地焦痕，她本就清瘦的身影在月光下更显单薄，却偏生眼尾那点朱砂痣亮得惊人，“你方才盯着主祭残魂的眼神...像在看条盘在喉间的蛇。“
灵悦猛地回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退到了殿柱旁。
她垂眸时瞥见邹云逸靠在另一侧石壁上，眼尾的淡粉还未褪尽，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他的伤虽压下了，可灵力波动仍像被揉皱的丝帕，乱得让人心慌。
“是凰契刚认主，有些不适应。“她扯出个淡笑，指尖轻轻碰了碰心口的印记，“方才那阵暖热来得太急，倒像要把魂都融了。“话尾故意带了点少女的娇憨，可眼角余光却瞥见青鸾的指尖正掐着腰间玉牌——那是藏书阁特有的“鉴心玉“，能照见情绪波动。
“撒谎。“青鸾突然伸手按住她手腕。
灵悦惊觉对方的掌心凉得像浸过寒潭，“你的心跳比刚才快了三倍。
主祭那缕残魂...是不是留了什么？“
“青鸾！“红绫的声音从殿门处传来。
扎着双螺髻的小仙侍抱着个青瓷匣跑过来，发间的珊瑚珠撞得叮当响，“我刚用'追灵术'查了灵悦的脉门！
她体内凰火流动倒是顺畅，可...可这里！“她指尖按在灵悦锁骨下方，灵力如细蛇般钻进去，“有团东西裹在凰火里，像块化不开的冰碴子。“
灵悦倒抽口冷气。
那团“冰碴子“被红绫的灵力一激，竟顺着血脉往上爬，在喉间凝成根刺。
她想起主祭死前那声低语，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出口——红绫的娘亲是被暗桩所害，青鸾的藏书阁三年前遭过血洗，邹云逸为护她硬接了三道诛心雷...他们已经为她伤得够重了。
“许是我引动凰契时太急，留下了暗伤。“她反手握住红绫的手，将那抹凉意捂进掌心，“红绫不是总说我莽撞吗？
这次倒真应了你的话。“
红绫扁了扁嘴，从青瓷匣里取出块羊脂玉。
玉身缠着金线，中心泛着极淡的青芒，“这是我翻了执法殿最里层的旧库才找到的'净魂玉'，能镇住魂海异动。“她把玉塞进灵悦手心，“你贴身戴着，要是那冰碴子再闹，我...我就去偷太上老君的九转丹！“
“胡闹。“青鸾伸手弹了下红绫的额头，可眼底却浮起笑意。
她的鉴心玉不知何时收进了袖中，转而从怀中摸出卷泛黄的帛书，“我查过古籍，凰契认主时若有外物侵入...或许和千年前的'魂蚀咒'有关。“她翻开帛书，指腹抚过模糊的字迹，“不过你别慌，我已让小鹤去南天门取《九曜镇灵诀》了，三日后就能——“
“够了。“灵悦突然打断她。
她望着两人眼底的关切，喉间那根刺突然胀大，几乎要刺破声带。
主祭的残魂像团阴火在识海深处烧着，每说一个字都像在给那火添柴。
她攥紧净魂玉，凉意顺着掌心渗进血脉，这才压下涌到嘴边的真话，“我没事。
真的。“
幻灵兽不知何时跳上了她肩头。
这只通身金纹的小兽用脑袋蹭了蹭她耳垂，忽然压低声音：“骗不了我。“它的金纹在暗处泛着微光，“你心口的刺...比刚才更深了半寸。“
灵悦的呼吸猛地一滞。
她望着幻灵兽圆溜溜的眼睛，那里面映着她自己发白的脸——原来连幻境试炼场的守护者都看出来了。
可当她要开口时，邹云逸的咳嗽声突然从石壁旁传来。
“灵悦。“他撑着石壁站起来，玄色衣袍上还沾着焦痕，却偏生脊背挺得笔直，“去涅盘池吧。“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玉璧，“你的凰火需要温养，我的伤...也该处理了。“
灵悦这才发现，他的右手始终按在左胸——那里是方才为她硬接主祭反噬的位置。
月光透过残窗落在他脸上，照见他额角细密的冷汗，还有眼底那团怎么都熄不灭的星火。
“好。“她应得轻快，转身时却悄悄把净魂玉塞进了心口。
主祭的残魂在识海深处翻涌，可当她触到邹云逸伸来的手时，那抹阴寒突然弱了几分——他掌心的温度像团活火，顺着相扣的指缝钻进来，将那根刺暂时压回了灵魂最深处。
“走。“她反手攥紧他的手，声音里带了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坚定，“不管那刺扎得多深...我总会把它拔出来。“
主殿外的风突然大了。
涅盘池的方向飘来若有若无的雾气，裹着清甜的草木香。
邹云逸望着灵悦被风吹起的发梢，喉结动了动，终究没问她方才那瞬间的恍惚。
他只是将两人交握的手又紧了紧，任她拉着自己往殿外走——月光落进他们交叠的影子里，像道斩不断的剑痕，也像团扑不灭的火。
涅盘池的雾气裹着草木香漫进主殿时，邹云逸的调息并未完全收敛。
他背倚的石壁还残留着主祭反噬时的焦痕，指节按在左胸的力度比方才又重了三分——那里的灼痛像团淬了冰的火，每呼吸一次都要在肺叶上烙个印子。
可当他抬眼看见灵悦鬓角被夜风吹乱的碎发时，喉间的腥甜突然就压了下去。
“主祭虽败，但他背后的势力不会就此罢手。“他撑着石壁起身，玄色衣摆扫过满地金粉，声音哑得像碎玉在喉间滚动。
这句话出口时，连青鸾都惊得抬了头——她太清楚这位上仙的脾性，若非事态紧迫，他断不会在伤势未愈时强行运功说话。
灵悦的指尖在袖中蜷了蜷。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净魂玉的闷响，主祭残魂在识海深处翻涌的刺痒也跟着加剧，却还是将目光稳稳锁在邹云逸眼尾未褪的淡粉上：“我们需要更多证据，才能彻底扳倒他们。“
“我会去找藏在凰誓中的线索。“她补了一句，声音比预想中更轻，像是怕惊碎了什么。
可这话刚落，肩头的幻灵兽突然振翅跃起，金纹在月光下泛起涟漪般的微光。
小兽悬停在半空，圆溜溜的眼睛里映着灵悦掌心渐暗的凰誓印记：“凰契既然让你重铸誓约，那一定留下了某种指引。“它的尾尖轻轻点向灵悦心口，“也许...答案就在凰誓的源头——曜灵始祖的遗殿。“
青鸾的帛书“哗啦“一声抖开半页。
她本在整理方才翻出的古籍，此刻却顾不得那些泛黄的字迹，袖中鉴心玉的青光透过衣料渗出来：“曜灵秘境？
那处自千年前凰族陨落就封了结界，连藏书阁都只记着'非凰血不可入'的片语。“她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帛书边缘，眼尾朱砂痣因紧张而泛红，“灵悦，你现在虽有凰契，但主祭残魂...“
“我明白。“灵悦打断她，却并非不耐。
她望着青鸾眼底翻涌的担忧，突然想起三年前藏书阁血洗夜，这个总把清冷写在脸上的女子，曾裹着染血的素裙，用身体护住最后半卷《凤凰经》。“正因为主祭残魂藏在凰誓里，我才必须去。“她转身看向邹云逸，后者的指尖正抵着石壁，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秘境是凰誓最初诞生的地方，若他的残魂要借誓约重生...“
“我陪你。“邹云逸截断她的话。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某种烧红的铁锭般的灼烫。
左手虚虚护在灵悦后腰，像是怕夜风卷走她半分，“红绫去执法殿取'破妄符'，青鸾留守仙宫查主祭旧部动向——幻灵兽...“
“早等不及了。“幻灵兽扑棱着飞回灵悦肩头，金纹突然亮得刺眼，“那破结界的法子，我在幻境试炼场可看了八百遍。“它用脑袋蹭了蹭灵悦耳垂，压低声音，“你识海里那根刺...到了秘境，说不定能拔个干净。“
红绫一直攥着青瓷匣站在殿门处，此刻突然冲过来揪住灵悦的衣袖。
她发间珊瑚珠撞得叮当响，眼眶却红得像浸了血：“我也要去！
我、我会用追灵术帮你找线索，还能...还能帮云逸上仙疗伤！“话尾带着哭腔，倒把自己吓了一跳，慌忙吸了吸鼻子，“反正...反正你不能再像上次那样，一个人硬扛！“
灵悦的喉间突然发紧。
她望着红绫发顶翘起的呆毛，想起这小仙侍曾为她偷过太医院的续魂草，被发现时跪了整整三天却还把草藏在怀里焐着。
她伸手揉了揉红绫发顶，珊瑚珠在掌心里硌出小红印：“这次你留在仙宫更重要。
主祭旧部若察觉我们动向，第一个要动的就是藏书阁和执法殿——你去帮青鸾守着，比跟着我有用百倍。“
红绫扁了扁嘴，到底没再反驳。
她从青瓷匣里摸出颗缀着银铃的小香囊，塞进灵悦手里：“这是用九瓣雪兰缝的，能镇魂。“香囊刚触到灵悦掌心，银铃就“叮“地轻响，像是怕被忽略，“要是...要是那刺又疼了，你就捏捏铃铛，我...我在仙宫能听见！“
青鸾不知何时走到她俩身侧。
她将整理好的帛书递给灵悦，指尖在书脊上点了点：“这卷《曜灵志》里夹着我拓的秘境方位图，虽不全，但总比摸黑强。“她的鉴心玉突然在袖中发烫，让她猛地顿住，再开口时声音轻得像片羽毛，“灵悦...你上次去极北冰渊时，也说过'我没事'。“
灵悦一怔。
她望着青鸾眼尾颤动的朱砂痣，突然明白对方为何总爱用鉴心玉——这女子早把所有人的情绪，都刻进了骨血里。
她伸手握住青鸾微凉的手，将帛书和香囊一起按进对方掌心：“等我回来，给你带秘境的凤凰花。“她顿了顿，又补了句，“带两束，一束插你案头，一束...烧了给藏书阁的旧魂闻闻。“
青鸾的睫毛猛地一颤。
她别过脸去，却没抽回手，只是将帛书往灵悦怀里又塞了塞：“三日后卯时，南天门有去西荒的云舟。
我让小鹤备了避尘丹，装在帛书夹层里。“
夜风突然卷着涅盘池的雾气灌进殿门。
邹云逸的玄色衣摆被吹得猎猎作响，他却像座山般立在灵悦身侧，右手始终虚虚护着她后腰。
幻灵兽的金纹随着雾气明灭，突然用爪子拍了拍灵悦的肩：“该走了。“它的声音里没了方才的调笑，“涅盘池的温养对凰火最是紧要，你拖得越久，识海里那东西...越扎得深。“
灵悦垂眸看向掌心的净魂玉。
玉身已被体温焐得温热，可那抹幽蓝的刺痒仍在灵魂深处游走。
她抬头时，正撞进邹云逸的眼底——那里有团火，烧得比主殿残垣里的余烬更烈，也更稳。
“好。“她应了一声，反手握住邹云逸的手。
他掌心的温度顺着指缝钻进来，将识海里的刺暂时压成了蚁爬般的痒。
两人交握的手往殿外走时，红绫的珊瑚珠还在叮当响，青鸾的素白裙裾扫过满地金粉，幻灵兽的金纹在雾气里划出金线。
涅盘池的水雾漫过门槛时，灵悦突然顿住脚步。
她望着池面漂浮的淡金色花瓣，想起方才红绫说的“九瓣雪兰“，又想起幻灵兽说的“曜灵秘境“。
心口的凰契印记突然发烫，像被谁隔着皮肤轻轻叩了叩。
等众人的身影消失在雾气里，灵悦才松开邹云逸的手。
她独自站在池边，望着水面倒映的月亮——那轮月被雾气揉碎了，像撒了把金粉。
她缓缓抬起手，掌心的净魂玉突然泛起不属于自己的幽光，像是回应着某种从极远处传来的召唤。
风卷着水雾扑上她的脸，灵悦却听见识海里传来极轻的一声笑。
那声音像主祭死前的低语，又像更古老的、带着涅盘香的叹息。
她望着掌心渐盛的幽光，突然明白幻灵兽说的“答案“是什么——那根本不是指引，而是场必须她亲自趟过的劫。
夜色渐深时，涅盘池的雾气里传来邹云逸的轻唤：“灵悦？“
她攥紧掌心的幽光，转身时脸上已扬起笑：“来了。“
月光落进她的眼睛里，将那抹不属于她的幽光，染成了淬着凤凰火的赤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