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的人一走,整个安远侯府的后花园,便彻底没了声息。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赏花宴,此刻安静得像一片坟地。
那些菊花开得再灿烂,也挡不住从地上那摊血迹和乌黑毒簪上散发出的森森寒意。
没人再敢坐着了。
所有人都站着,离安远侯夫妇远远的,生怕惹上什么麻烦。
“萧夫人,您……您的手没事吧?”
兵部侍郎夫人第一个走上前来,看着苏锦绣那只被帕子草草裹住的手,眼里的担忧和后怕是真的。
“府里有上好的金疮药,我这就让人回去取来!”
“多谢李夫人好意,小伤,不碍事的。”苏锦绣摇了摇头,整个人有些发虚,但依旧镇定。
“哎,今日这事闹的……我们府里也还有些事,就不多留了。”太常寺卿王大人也走了过来,对着萧承煜和苏锦绣拱了拱手。
“今日多谢夫人指点,改日,我夫妻二人再备厚礼,登门道谢。”
有了人开头,其余的宾客像是得了特赦令,纷纷找着由头告辞。
“是啊是啊,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了。”
“侯爷,侯夫人,我们先告辞了。”
转眼的功夫,亭子内外就空了大半。
那些方才还满脸堆笑、奉承着安远侯夫妇的贵妇人们,此刻走得一个比一个快,连多看他们一眼都觉得晦气。
安远侯站在那里,一张脸由猪肝色变成了死灰色。
他苦心经营多年的脸面和声望,就在今天这短短一个时辰里,被撕得粉碎,扔在地上,还被所有人踩了一脚。
萧承煜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到苏锦绣身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怀里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接了过来。
苏锦绣空出手,由着春桃扶着自己。
一行人沉默地往外走,路过呆若木鸡的安远侯夫妇时,萧承煜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只是侧着脸,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侯爷府上的戏,确实精彩。只是这戏台子既然搭起来了,想拆,就没那么容易了。”
说完,他再不停留,抱着孩子大步离去。
安远侯夫人陈氏身子一晃,几乎站立不稳,被旁边的丫鬟手忙脚乱地扶住。
安远侯他看着萧承煜离去的背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回将军府的马车里,气氛压抑得可怕。
车厢里,除了车轮压过青石板路的咕噜声,再没有别的动静。
萧承煜坐在苏锦绣对面,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周身的气压低得让车厢里的空气都变得粘稠。
苏锦绣靠在车壁上,脸色比来时白了许多,那只被咬伤的手就放在膝上,帕子上已经浸出了一片暗红。
她一声不吭,只是闭着眼,眉头微蹙,牙齿紧紧咬着下唇。
明月早就由李嬷嬷带着,从另一条路先回府了。
萧安由萧承煜抱着一同留在了马车上。
此刻,她就躺在苏锦绣身边的软垫上,大概是之前被吵醒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睁着,不哭也不闹,只是安静地看着车顶的流苏。
大概是车厢晃了一下,小小的身子滚了滚,碰到了苏锦绣的胳膊。
苏锦绣睁开眼,垂眸看向她。
四目相对,那孩子漆黑的瞳仁里,映出她苍白的脸。
小家伙似乎有些好奇,又有些畏惧,犹豫了片刻,竟伸出瘦弱的小手,轻轻地,抓住了苏锦绣垂在身侧的衣角。
力道很轻,让苏锦绣的心,微微动了一下。
她看着这个孩子,这个在名义上,是她仇人的女儿,是柳依依和萧承嗣用来算计她和明月的工具。
可她终究,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
苏锦绣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地,摸了摸她额前稀疏的头发。
孩子的皮肤还带着病态的微凉,却很柔软。
【哎,看吧,孩子是能教好的。在她亲娘身边就是个药罐子,到了锦绣身边,就知道主动亲近人了。】
【什么人养出什么孩子,在咱们锦绣身边好好教养,将来未必不能成个好姑娘。】
【楼上别太天真了!狼崽子能养熟吗?柳依依那种歹毒的娘,能生出什么好东西来?等着吧,等她长大了,知道自己的亲娘是被谁斗倒的,怕不是第一个就要反噬!】
【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种祸根,就不该留着,早点打发出去才是正经!】
眼前的弹幕,吵成了一团。
有说她宅心仁厚的,也有骂她养虎为患的。
苏锦绣收回手,眼底闪过一丝疲惫。
她不是没想过这些,可看着这个孩子那双清澈又茫然的眼睛,她实在无法将那些成人的罪孽,都算到她头上。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马车在将军府门前停下。
萧承煜先下了车,然后转身,极其自然地将苏锦绣打横抱了起来。
“将军!”苏锦绣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
“别动。”萧承煜沉下脸色,可眼底却是藏不住的关心,“手不想要了?”
苏锦绣被他这个动作弄得浑身一僵只能由着他抱着自己,大步流星地穿过院子。
回了房间,苏锦绣解开那块已经快被血浸透的帕子,露出手掌上那个触目惊心的牙印。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有些发黑,高高地肿了起来。
她咬着牙,没让自己哼出声。
春桃看得眼圈都红了,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哭腔:“小姐,这……这得请大夫啊!”
“请什么大夫。”苏锦绣摇了摇头,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伤是怎么来的。
“那丫鬟嘴里有毒,大夫来了,也未必知道该怎么解。先用烈酒反复冲洗。”
她说完,便拿起酒坛,闭上眼,将那辛辣刺鼻的烈酒,直接往伤口上倒了下去。
“滋啦——”
剧烈的刺痛像是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皮肉和神经上。
苏锦绣疼得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衣衫,嘴唇被她咬出了一排血印子。
春桃在一旁捂着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却不敢出声,只能手忙脚乱地拿着干净的布巾,帮她擦拭着从伤口里冲出来的污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