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烬小队获胜，但旅舍内的气氛，比输了还压抑。
楚嚣为晏婴检查完身体，确认他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幻术的冲击过于猛烈，识海已是一片混沌，像是被巨兽犁过的废墟，随时可能再次失控暴走。
床上，晏婴小小的身子蜷缩着，像一只被暴雨淋透、找不到归巢的幼兽，眉头紧锁，无意识地发着抖。
沈璃看着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刺了一下。
她决定冒险一试。
她既是丹修，神魂之力本就远超同阶，又有前世的经验。
她要炼制一枚安魂丹，再亲自入他识海，将这个迷路的孩子拉出来。
……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的药力护住晏婴的心脉。
沈璃的神识则化作一道柔光，小心翼翼地，潜入那片充斥着血色、怨恨与绝望的识海。
这里没有天，没有地，只有无尽的猩红与破碎的画面。
她看到了一个女人，晏婴的生母，面容癫狂地将一碗漆黑的毒药灌进他嘴里，只为用他的惨状，去博一个薄情修士的回头。
画面一转，是玄天宗主白藏那张冰冷如霜的脸。
“你不过是我捡回来的兵刃，一件趁手的工具罢了。”
“朋友？像你这样的怪物，被抛弃是常态，根本不配拥有朋友。”
尖锐的嘲讽，冰冷的唾弃，恶毒的诅咒……
无数张扭曲的人脸盘旋着，汇成绝望的漩涡。
沈璃顶着那股几乎要将神魂撕裂的怨念，继续向识海深处走去。
在最核心的本源之地，沈璃看到了一个让她遍体生寒的东西——一个狰狞的、仿佛由沸腾的鲜血构成的竖瞳烙印，正深深地烙在晏婴的灵魂之上，源源不断地散发着与赤练所描述的“域外血瞳”一模一样的邪恶、阴冷的气息。
她突然想起，赤练曾对她说过，晏婴知道血瞳。
现在看来，他之所以知道那个组织，或许正是因为，他本就是那血瞳组织中的一员。
这个发现，如同一盆淬着冰渣的雪水，将沈璃从头浇到脚，冷得她神魂都在战栗。
她一直怜悯、保护、试图“掰正”的孩子，竟与挚友的灭门仇家，是同一路人。
正当沈璃骇然之际，那片血色世界里，晏婴虚幻的神魂凝聚成形。
他踉跄着扑上前，枯瘦的手指攥住她的衣角时，关节都泛着青白。
“姐姐……”
晏婴带着哭腔的童音里裹着破碎的期待，他仰起满是泪痕的小脸，脖颈处还未愈合的锁链勒痕触目惊心。
“他们、他们又要来了……”
“这次，你会带我走的对不对？”
“姐姐说过，每天都会给我吃糖糕……”
颤抖的尾音尚未落下，衣角便从指缝间抽离。
沈璃退后的每一步都让晏婴眼中的光暗下一分，最后凝固成她转身时，孩子伸向虚空却无人回应的手，和那句飘散在血雾中的呢喃。
“原来，连姐姐……也不想要我了……”
房间内，沈璃睁开眼，脸色苍白如纸。
“怎么样？”楚嚣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异样。
沈璃没有回答，目光越过他，看向闻声赶来的赤练、花铃和柳岸。
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赤练身上，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晏婴是血瞳之人。”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凝固。
“但是，”沈璃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会救他。”
“铮！”
一声轻鸣，寒光乍现。
赤练的匕首已然出鞘，锋利的刃尖死死抵在沈璃的脖颈上。
沈璃不躲不避，平静地直面着她那双燃着滔天怒火的眼。
赤练的手在抖，匕首又向前递进一毫，一串细密的血珠，顺着沈璃白皙的脖颈滑落。
“你敢！”
楚嚣指尖泛白，紫眸中杀机毕现，刚要出手，却被沈璃抬起的手掌，无声地制止了。
花铃和柳岸脸色煞白，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间手足无措，但身体还是下意识地，向沈璃这边靠了半步。
“你明知道……”赤练的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轻颤，声音嘶哑，一滴泪混着鼻涕狼狈地滑了下来，“我和血瞳……有血海深仇……”
“是的，我知道。”沈璃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他们灭了你的家族。而且，现在晏婴身中幻术，神魂动荡，是杀他的最好时机。”
“那你还……”
“我要救他。”沈璃打断了她。
救了他，以晏婴那恐怖的潜力，赤练或许将再也没有能力亲手报仇。
沈璃看着她，继续道：“若你阻我，我们便就此割席。”
“沈璃！”赤练终于崩溃，怒吼出声，“你我才是同生共死的队友！他晏婴算什么？一个萍水相逢的怪物！一个我们的仇人！当真值得你如此？还是说，你之前种种重情重义，都是在诓骗我？”
沈璃垂下眼睫：“随便你怎么想。”
这四个字，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赤练怒喝一声，收回匕首，转而化作一道凌厉的杀招，直取沈璃面门！
沈璃侧身避开，却被接踵而至的腿风扫中，踉跄着后退。
她没有赤练那种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单论搏杀，她远不是对手。
但赤练的攻击，看似招招致命，却总在能一击必杀的瞬间，出现一丝微不可察的偏差。
她不像是在杀人，更像是一头困兽，在用最激烈的方式，发泄着心中的痛苦与迷茫。
打着打着，赤练反而冷静下来。
没错，她是想报仇。
可是，趁人之危，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崽挥下屠刀，这真的是她所追求的复仇吗？
更何况，就算她今天杀了晏婴，又能如何？
那些真正灭她家族，高高在上的血瞳组织成员，她依旧连一片衣角都够不着。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便再也挥之不去。
赤练的攻势，渐渐慢了下来。
就在她失神的瞬间，沈璃抓住破绽，一个旋身，积蓄已久的灵力灌注于长腿，狠狠将她扫翻在地。
赤练摔在地上，没有再起来。
她输了，输给了沈璃，也输给了自己。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
赤练缓缓从地上爬起，没有看任何人，只身走入那片冰冷的雨幕，失魂落魄的背影，很快便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