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深处。
无形的电波在潮湿粘稠的空气中艰难穿行,如同垂死者的呻吟。
加密频道——这些现代猎人们赖以维系、传递情报、更主要的是发泄绝望的狭窄通道。
此刻正被前混杂着黑色幽默的怨毒所淹没。
信号时断时续。
被茂密的植被和恶劣天气无情吞噬。
但每一次成功连接,涌出的都是近乎沸腾的诅咒和冰冷的逻辑断言:
目标,李小川,可能早已尸骨无存。
——对方只是一名顶级专家,并不是顶级特工,也不是顶级的野外生存专家,因此生还的可能性非常之小。
……
地点:英方“牧羊人”小队临时通讯节点(临时代号:渡鸦巢)
环境:一棵被巨蟒缠绕绞杀、内部半朽空的巨型榕树树洞。**
树洞内部空间狭小逼仄,弥漫着浓重的朽木霉味和一种蛇类特有的、冰冷的腥气。
洞壁上覆盖着厚厚的、湿漉漉的苔藓,不断渗出冰冷的水珠。
滴落在下方临时架设的通讯设备防水罩上,发出单调而令人心烦的“嘀嗒”声。
几盏低照度LEd灯发出幽蓝的光芒,勉强照亮几张疲惫而阴郁的脸。
“渡鸦”小组长阿利斯泰尔·芬恩,是以一丝不苟和冷静着称的军情六处老手。
此刻却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的老狼。
他身上的高级丛林迷彩服被汗水和树汁染成了深一块浅一块的污渍,紧贴在皮肤上。
背靠着冰冷湿滑的树洞内壁。
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一台巴掌大小的卫星加密通讯终端。
屏幕上。
是来自伦敦总部的、带着冰冷官僚腔调的指令在滚动:
【…持续追踪优先级目标‘游隼’(李小川行动代号)。情报显示其最后活跃区域锁定于目标丛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得松懈。】
“见尸?哈!”
一声压抑着狂怒的嗤笑从芬恩紧咬的牙缝里挤出。
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猛地抬手,似乎想砸向那冰冷的屏幕。
但最终只是用指关节狠狠地击着旁边腐朽的木头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震落一片片潮湿的苔藓碎屑。
“见尸?!”
“他们以为我们是带着铲子的考古队,还是他妈的海底捞尸队?!”
——他的副手,“渡鸦-2”代号“鼩鼱”,正蜷缩在角落里,徒劳地用一块脏得看不出原色的布擦拭着夜视仪镜头上的水雾。
听到组长的话。
他抬起头,脸上被蚊虫叮咬的肿块连成一片。
有些已经溃烂流脓,在幽蓝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头儿,冷静点。”
“那些坐在泰晤士河边、喝着下午茶的老爷们,脑子里装的只有该死的报告和预算。”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他们根本想象不出这里是什么鬼地方!活要见人?见鬼去吧!”
芬恩深吸一口气。
朽木和蛇腥味混合的空气呛得他一阵咳嗽。
他抹了把脸上冰冷的汗水,眼神里的怒火被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取代。
“‘游隼’……李小川……”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念一个诅咒。
“飞机失事,那种威力,那种位置……”
他摇了摇头,仿佛要甩掉某种画面,“第一,他最大的可能,是直接被炸成了碎片,喂了鲨鱼。”
“那群海洋清道夫,能在几分钟内把一头鲸鱼啃得只剩骨架!”
“就算他侥幸没被当场炸死,落进那片海……”
芬恩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职业特工特有的冷酷的理性。
“那片海域的霸主是虎鲨和大白鲨。”
“一个受伤流血的人?那不过是块自动送上门的、会挣扎的顶级点心。”
“鼩鼱”放下夜视仪,眼神空洞地接话:
“第二,就算……我是说万一,上帝他老人家打了个盹,或者波塞冬发了善心,让李小川抱着一块破木板漂到了这片该死的丛林边缘……”
他指了指树洞外那浓得化不开、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那才是他噩梦的真正开始!”
“这鬼地方,一步一个‘惊喜’!”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控诉:
“毒蛇!剧毒的树蛙!潜伏在水里的食人鱼和凯门鳄!巴掌大的毒蜘蛛!还有那些该死的,无处不在的、带着致命病菌的蚊虫!更别提……”
他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
“那些藏在林子最深处的食人族部落!”
“他们剥皮的技术比伦敦最顶尖的裁缝还他妈利索!”
“李小川?他一个人,赤手空拳,带着伤,在这片地狱里能活多久?”
“一小时?”
“十分钟?”
“还是刚爬上岸就被当成送上门的开胃小菜?活要见人?他们怎么不去地狱里找?!”
……
芬恩沉默着。
他没有反驳。
只是疲惫地闭上眼睛,后脑勺重重地靠在冰冷湿滑的树洞壁上。
“鼩鼱”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血淋淋的现实。
这片丛林是生命的熔炉。
更是外来者的碎骨机。
寻找一个理论上早已“尸骨无存”的目标,这本身就是一种残酷的黑色幽默。
一种对前线人员生命和意志的无情消耗。
“总部的情报分析处……”
“鼩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嘲讽:
“那群拿着高薪、坐在恒温办公室里对着卫星图片指指点点的‘专家’们,昨天更新的评估报告怎么说来着?”
“哦,‘目标在丛林内存活概率低于百分之五,且随时间推移呈指数级下降’。”
“指数级?哈!”
“说得真他妈文雅!”
“我看是直接归零!零!”
“鼩鼱”发泄般地踢了一脚洞壁。
震落更多苔藓和水珠。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说得轻巧!”
“他们知道在这片绿色烂泥塘里找一具尸体有多难吗?”
“不,别说尸体,找一块完整的骨头都他妈是奢望!”
“昨天‘猎犬’小队报告说在西南七公里外的沼泽边缘发现了一具被啃得面目全非的遗骸,结果呢?”
“兴奋了半天,dNA一比对,是他妈半年前失踪的一个非法淘金客!白高兴一场!”
树洞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水珠的滴答声,以及设备散热风扇低沉的嗡鸣。
绝望像树洞里的苔藓一样,冰冷地覆盖着每一个人。
“他娘的……不过,命令就是命令,鼩鼱。”
芬恩的声音最终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沙哑和深深的倦怠:
“哪怕目标活着的概率……渺茫到可以忽略不计。”
他睁开眼,重新看向那闪烁着冰冷指令的屏幕:
“我们,还有隔壁那些‘朋友们’……”
他意有所指地顿了顿,显然知道其他国家的特工也在同一片区域挣扎。
“都是上紧了发条的机器。”
“停不下来。”
“直到发条断了,或者……上面终于肯承认,他们要的‘尸’,早就变成了鱼粪、蛇粪或者食人族的图腾柱。”
他拿起终端,手指在冰冷的按键上敲击。
开始编写一份注定毫无新意、充满官腔的例行报告,记录着又一次徒劳无功的搜索坐标和“未发现目标踪迹”的结论。
每一个字敲下去,都像在无聊透顶地在消耗他的生命力。
……
地点:毛熊“信号旗”小队移动指挥部(临时代号:熊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