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葬精力旺盛,总是闲不下来,一会儿劈柴,一会儿打水,现在又去想去灌溉农田,正准备从里面舀水去浇地。
春荷看着他这样心疼“阿云,你歇歇吧,这些娘都会做”
云葬胡乱擦了擦,手里的水桶一下又一下从大缸里挖出水分在不同的小桶里。
“娘,没事的,我帮您,每次都要从遥远的地方运来水源,这点小事儿,娘就不要跟我抢了,那么远的地方您也辛苦啊”
妇人虽然很欣慰他这么勤快,可现在有了仙人要教他法术,妇人更舍不得他做这些。
“阿云,你去看看仙人起身了没?”只好招呼他去做其他事。
云葬放下手里的活,他低头看自己浑身脏兮兮的衣服,撇撇嘴“好脏啊,可我没有新衣服…”
段若竹从里面走出来,他的模样和周围的环境完全不符,脏乱差无不表明了这个环境长期的样子。
云葬看到他出来赶忙上前想要去扶他,可刚伸出手就看到自己的袖子灰不拉几的,立马收了回去。
看出他的窘迫,段若竹从纳戒里扔出一件衣裳,“好歹也是八九岁的孩子了,这衣裳自己留着穿”
云葬默默把衣裳抱在怀里,新衣裳沾上的灰尘在他眼里似乎格外刺眼,抱紧衣裳的手在衣裳下面紧握成拳。
“快点穿上吧,我还有事,来你们这的后山找我”
云葬闻声抬头看他,一席蓝白优雅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很清冷,只是这黑色的头发看着晃眼。
他把自己在院子中理的干干净净,新衣裳的灰尘被轻轻弹掉,穿在身上小心翼翼的,“娘,我去找仙人了,您别担心”
春荷看他的样子好笑又好气“你慢点,新衣裳穿着小心点,猴急性子改改”
“我知道了娘”
云葬一路绕道跑向后山,他从未见过这等模样的后山,本该是光秃秃没有任何植物的才对,可现在后山不光长满了植物还有他从未见过的精怪。
他很安静在一边学着段若竹的样子打坐,可他耐不住性子动不动就朝段若竹那里看去,心中异样的感觉在心里陡然升起。
随后他听到段若竹喃喃自语“不应该,孟婆汤为何没有让他们忘却前尘过往?云葬过来”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段若竹的声音听着不真切,“云葬”。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云葬确认他是在喊自己忙应声
“师傅,是有什么事情吗?”云葬毕恭毕敬,他不敢有丝毫懈怠,拱手行礼。
“你可知孟婆汤为何会失效?”
云葬没想到是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从何答起,心里有个念想,他说了出来:
“孟婆汤没有失效,是人的记忆,他们不愿忘记,太过刻骨铭心的痛,我不懂,但我知道那一定是不愿忘记,毕竟吃一堑长一智”
这话说完他立刻低下头,段若竹颔首,“说得倒也不错,云葬从今日开始你学习如何妥善处理事情,当你拜我为师的那一刻你与凡人已然有了分别。
这世间除了地府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和凡人产生纠葛。
我要你记住,这世间弱肉强食是真理但不代表人可以为所欲为,就好比蝼蚁撼大树,底线又岂能被撼动?”
云葬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画面是在昏死前看到的那一抹真实,“师傅,您是不是有个伴侣?”
段若竹神色微冷“你为何问这个”
注意到他的态度,云葬乖顺的低下头说出心里的感受。
“师傅,我无意惹您不快,只是我刚才眼睛似乎看到一个画面,画面里您怀里抱着一个男子脸上是宠溺和温柔,故有此一问”
听到他的解释段若竹想起自己这一世的最开始也是那样的,因为前尘旧梦,忘不掉的,刻在了骨子里的事情……
“你就在这里好好修炼,这是传讯石用法术即可使用,希望你的资质不会让我失望,以后你就是上青观的弟子”
云葬看着一本本书放在自己怀里,什么《修仙守则》《常规修仙和非常规修仙》《魔族起始录》
《世间起源始》《修仙法门》《上青观守则》等一系列的书,共计四十五本,等段若竹拿完才发现云葬的头都被书本挡住了,这样还怎么下山?
他一挥袖子,云葬怀里的书都被他收了回去,见书没了,云葬坐在地上无赖耍横“师傅怎么能把书收走了,没了书我怎么学习?”
段若竹从纳戒里又扔出一堆书,“我倒是要看看你怎么拿回去!”他干脆也无赖起来一不做二不休,云葬嘟着嘴“师傅,我错了”
一连说了十几句,段若竹才给了他一个纳戒“拿着吧,现实一天书中一世界,好好修炼”
云葬没有见过书,一打开就被文字吸引,可他不认识这些字,即使看的专注,也丝毫读不懂,可这些文字像有生命一样,一股脑朝他脑海里钻了进去。
不一会儿,他就读懂了这些,顿时喜出望外。
身边人淅淅索索的声音惹的他抬头望去“哎?师傅您是要走吗?”
“嗯,有些事情需要我处理,三年之后我会回来,要是没回来你就去上青观就说是墨殇的弟子他们会收的。
书里夹着去那里的地图,如果你领悟的快,应该很快进入修仙的世界”
云葬可怜巴巴的拉他袖子“师傅您很着急吗?徒儿还没听您讲故事,您能每天都传信回来吗?要是徒儿的要求……”
“可以”
清冷的声音隔着山传来,忽近忽远,明明他就在跟前,可为何总觉得他会离去。
是了,师傅现在就要走,如此独来独往的师傅竟然愿意收我为徒,他是真心的吗?
三年,云葬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那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千纸鹤,每每修炼遇到瓶颈千纸鹤就会出现,他想要的故事也被写在上面。
“今日是谁的故事?好期待啊”他拎着水桶朝田地里走去,原是想从井口处挑点水来,可田里竟然跪着一只神兽。
神兽头上的角散发着光芒,是五彩的光芒,他惊讶极了,扔下手里的桶就去叫人,村长晃晃悠悠的带着一群人随他来了这。
可他们看不到神兽,他们只能看到水源源不断的灌溉田地,庄稼有的已经有长苗,他们很高兴。
等人走光,他托腮看着田里那一言不发的神兽,隔天他收到传来的千纸鹤,欣喜的跑到田里雀跃不已。
“你好,我叫云葬,你叫什么名字?”
夫诸闭着眼,身子没有动一动的打算,一直跪着,也不说话,千纸鹤这时又从外面飞到他的手上,上面写着一段话:
中次三经萯山之首,曰敖岸之山,其阳多?琈之玉,其阴多赭、黄金。神熏池居之。
时常出美玉。
北望河林,其状如蒨如举。
有兽焉,其状如白鹿而四角,名曰夫诸,见则其邑大水。
“原来你叫夫诸,是神兽,你能和我讲讲以前的事情吗?”
夫诸睁开双眸,它的双眸璀璨如星看着却没有一丝光亮。
“没什么好讲的,你无需知道,用心修炼说不定哪天你会亲眼去见见外面的那些神兽”
云葬蹲坐在田埂上,撇撇嘴“你冷冰冰的,就连说话也好冷,夫诸,夫诸,你能和我多说说话吗?”
夫诸忽然说道“多说说话能保你平安还是能让你收了想要去外面的心思?”
云葬嘟着嘴他想不到说什么了,这时夫诸和他讲起了故事:又北四十里,曰霍山,其木多谷。
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尾有鬣,名曰朏朏,养之可以已忧。
朏朏通人性有灵气,吾曾救治过一只,吾叫它丸子,那时候伴生契约还没有废除,吾曾让它自己去寻个契约者,它不愿。
吾离开敖岸山数百载已许久未见过它,它本该是最无忧无虑的朏朏。
可它把自己的命脉与敖岸山相连,再次见它,吾的契约者已是少年。
“夫诸,夫诸,我来了!”丸子名如其身,朏朏一来就扑到夫诸的背上,笑的猥琐。
“嘿嘿,这么久没见了,夫诸我好想你啊,这是谁这是谁啊?”
少年伸出自己的手想要抱起朏朏,可朏朏一脸警惕,“说话就说话别抱我,除了夫诸,谁也不能碰我!”
少年尴尬的挠挠头“那个,我叫温长茗”,温长茗不好意思的扭过头,自觉的站到稍远的大树下。
丸子变大身形和夫诸紧紧贴在一起,喜洋洋的。
“温长茗这个名字好耳熟啊,好好听~夫诸你这个契约者真的很不错!”
夫诸脸色柔和“你啊,几载不见又长肉了,敖岸山是不是都被你吃空了?”
丸子明显不乐意了。
“谁说的,明明是你把自己的山头给了我,我乐意吃~怎么现在嫌弃我能吃了?嗝~你别说,敖岸山比霍山虽有不及但我喜欢~”
夫诸轻轻用角戳了戳了它,它肥胖宽硕的身体变回了原本大小,连着滚了几圈,温长茗下意识伸手抱它。
丸子在他怀里笑得灿烂
“嘿嘿,你真的很不错,我想起来你的名字在哪听过了~墨殇仙尊的前辈,万物之主,虽被称之为万物之主可你不是,你只是个闲散喜趣事的懒人~”
轮到温长茗警惕了。
“你这朏朏知道的还不少,不过如今我只是个少年,还可以四处玩耍,夫诸作为我的伴生兽挺合适的,我们很搭,但我可承受不起做墨殇的前辈”
丸子摇头晃脑,准备多说点,夫诸的角顶了顶他们,指指前方示意该走了,温长茗有些意外
“夫诸,这朏朏你是怎么救下来的,竟然还知道那么久远的事情”
夫诸也感到惊讶“当初救它的时候,它是在凡人手底下温顺恭良,吾没看出来它需要帮助,是它自己滚到吾脚底说让吾带它走。
后面才发现原来它是被强行掳去当灵兽的,身上有不少伤口,它很机灵或者说它知道吾会去那里”
丸子忽然道“不就是想知道我的来历嘛,我啊,是霍山资历最年轻的朏朏,可它除了游历就是睡觉,我都怀疑它不是夫诸而是鵸鵌(qi tu)”
鵸鵌(qi tu)翼望之山,有鸟焉,其状如乌,三首六尾而善笑,名曰鵸鵌,食之不魇,又可御凶。
温长茗大笑,走着走着笑岔气扶着身边的大树顺气。
“哎,夫诸你啊,不是游历就是睡觉你以为你是墨殇啊,那家伙最爱睡觉,而且啊一睡就不知岁月,鵸鵌这个形容很贴切”
丸子在他怀里“哈哈哈哈”的笑着,夫诸没有一丝不悦,它再次温柔的指了指前方。
段若竹一袭青衣从天而降,手里的剑指着温长茗的脖子,寒意随之而来。
温长茗连连摆手,下意识后退,段若竹怎么会给他逃跑的机会,他袖子里的扇子挡住即将割掉自己头发的剑,下一秒剑脱手了。
温长茗大惊“子晏,你这是怎么回事?手里的剑都拿不稳了?莫不是夏长云又干了什么惹你不快的事情?”
段若竹周围气压很低,“长茗他到底是在和自己较劲还是在和我较劲?今日他把所有的业障都融进自己的身体。
然后……在识海里一遍遍伤害自己,他这是在折磨我吧?我宁愿他来报复我,我宁愿他把剑刺入我的胸口”
温长茗求助的看向夫诸,夫诸摇摇头,它无奈道
“神,您有错,琼岚他真的很矛盾,他想报复您可他不想伤害您,当初他替您挡了一劫,那一劫要是最开始您的答案选择他或许也不会如此。
现在他需要的是您去拉他一把,不是规劝不是陪伴而是一场对峙。
他生在深渊来自深渊,您应该指出他的错处而不是浑浑噩噩像个没头苍蝇在这乱转。
吾不是白泽通晓天下事,可吾却和它一样知晓不少事情,现在您要做的只是一场对峙”
段若竹迷茫了,他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说道对峙他想起曾经的一幕。
“夫诸,我和他对峙过……结果他自戕了……我这样是不是很颓废,神本该恩泽众生,可我却贪恋情爱,我……”
夫诸继续道:
“琼岚总是做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如今你们的记忆想必也恢复的差不多了,等最后一道枷锁破裂希望您能看清前路,我们陪您走一遭吧。
本就在游历,上哪都一样,希望这一世过后您能明白自己的心中所想,现在的您不是神只是墨殇”
段若竹强打起精神拥抱温长茗和夫诸,“谢谢你们”。
上青观山峦陡峭,进入其范围内比回归真实不可御剑而行不可借用法器。
段若竹带着他们直接无视条例直奔最偏远的山头莲溪山而去,夏长云在自己的山头布下结界外人不可入内。
夫诸的角轻轻触碰结界散去,丸子忍不住发出感叹“夫诸你的角这么管用的吗?”
夫诸意外的骄傲了一次“吾的角不论什么结界都可破”
一进来他们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魔气,业障已经占据了整个山头,夏长云的身体只剩下躯壳,须得进入识海方可得见其人。
段若竹二话不说就把人从识海里拉了出来,锁魂铃在一边响个不停,温长茗受不了这个声响立马就把这东西给关了。
段若竹拉回了夏长云的魂,可他的神智却被业障侵蚀的不像话,夫诸惊觉这锁魂铃不光用来催动业障还被拿来镇压神智。
夏长云意识模糊不清,他还没来得及认清身边人谁是谁,刚被停下继续发出声响的锁魂铃再次响了起来。
他说道:
“我只是享受这种感觉罢了,段若竹我本来就是在深渊中长大。
这种感觉被业障侵蚀我很喜欢,既然你不想我去以凌虐他人为发泄点,那我享受这种感觉没错吧?”
段若竹愣在原地,他茫然无措,不让他去肆意残害他人,一是为了保护他,二是为了防止出现不可控因素,他没想到这原来是造成他这样的源头。
温长茗语出惊人。
“琼岚,你喜欢的这种感觉我也喜欢,那种把他人掌握在手里牢牢抓紧最后死在自己手里的感觉,很爽很上瘾,你的业障不妨来侵蚀我?”
空气里弥漫着冷意,段若竹此时更加生气,他的眼神要是能杀人现在怕是已经化为伤人的刀子。
夏长云默不作声,他已经在自己的识海里杀疯了,彻底的杀红了眼。
“我是魔不是圣人,我能如此压抑自己,已经是宽宏大量,段若竹你为何要来妨碍我?”
等段若竹进入他的识海,本该空无一物的识海现在只剩下阵阵黑气弥漫。
唯一的桃树也已经枯萎,夏长云颓废的坐在桃树跟前手里的剑滑落到脚边。
“桃花,凡人们以它命名情爱,可你知道吗?我之所以喜欢它,是因为想让你知晓我的心意,我真正所爱的是那银莲花啊”
段若竹轻轻把他拥入怀里,无声的安慰,夏长云像一只受伤的动物,他想要挣脱眼前人的怀抱可又忍不住往怀里缩了缩。
他眼中闪过无措和迷茫。
“你还来干什么?这些业障不过是我做错事应得的报应,我不是矫情的公子爷,我不需要你的安慰”
段若竹很心疼,他没想到那个时候说要和他比试把对方困入小黑屋的人现在如此脆弱惹人怜惜。
可他不知道是夏长云在他的怀里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清泠,你不过是替我受了那些惩罚,这些业障不该来找你,听话把业障从识海里逼出去,我会帮你”
“你要怎么帮我?你要耗尽这一世所得功德来超度他们还是用这一世你去磨合他们?
这两个选择都不行吧,不论你选了这两个那个选择,我想这一世下一世还有后面的你都会崩溃一溃”
段若竹眼神坚定“怎么会呢?本就是我的错,我该承担,别说瞎话,清泠来吧”
夏长云忽然咧嘴笑“好啊~”。
业障突然从四面八方涌入段若竹的体内,他怔住了,业障带来的冲击力让他强忍痛楚,整个人都瘫软无力。
“傻子,我喜欢的不是桃花,只是听说凡人用这个以表达爱意,我是在向你示爱啊,可如今桃花已经掉落,我对你的爱,也不再有”
识海外夫诸带着温长茗和朏朏退出结界外,紧张不已。
“夫诸怎么突然这么紧张?”,丸子在温长茗的怀里开始躁动。
温长茗好奇它这是怎么了,抬头就看到夏长云醒了,他身上的业障明显的消失不见,而段若竹身上黑气萦绕,昏迷不醒。
夏长云语气轻蔑,抱着段若竹转身走进屋子里,“子晏~是你输了,为了引你上钩我可是耗了我不少精气。
早已经与我共生的业障即使他们再怎么想要撕了我,可他们做不到,都说关心则乱,你是不是也对我心有不忍?”
夫诸摇头叹息它带着温长茗和丸子踏云离开。
“夫诸,他魔怔了?”
“他们的事管不了,理解不了一个是矛盾的本身一个是摸不清自己心意的傻子,即使他们已经看过许多人和事,可他们在对自己的事情上依旧看不清。
他们需要的吾说了他们依旧不懂,他们的报复旁人介入不了,言语是最伤人的,或许琼岚要的是墨殇坚定的选择,可墨殇却始终不懂”
温长茗躺在云上仰望天空“怎么说呢,他们就是看不清对方罢了,明明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阳光撒向兰溪山,兰溪山一半阴天一半晴天,段若竹被放在床上,身边是岚渊给他的精怪,在整间房间里散发出异样的光芒。
夫诸疑惑的看向兰溪山,“他们真的需要的是对方的理解和陪伴吗?”
没人知道他们需要的是什么,就连他们自己都很迷茫,夏长云坐在床前抚摸段若竹的脸庞,脸上看不清情绪,业障迅速的侵蚀段若竹的身体。
段若竹在自己的识海里亲眼看见那朵彼岸花绽开,所有的记忆不受控制的在脑海里“爆炸”,他走向那些锁链,轻轻一碰锁链全都消失不见。
他再次见到那道白色的影子,“你,果然也深陷其中了,我说过的你怕是也没做到吧,罢了,我早知道会如此的,既定的事实无法更改,曾经的过错也到了补偿的时候了”
段若竹在记忆的潮水中,渐渐恢复,和那道白色的影子重合。
他低声呢喃“清泠,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