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间,残破不堪的宅院,勉强看得出它曾经的富丽堂皇。
段若竹站在回廊处,抚摸着建筑上的凶兽,上面的漆有的已经脱落,厚厚的灰尘犹如一层难以逾越的屏障,隔绝了外界的变化和影响。
他细细回想这里曾经的一切,梦中的场景和现实重合,那是当年几人嬉戏玩笑的场景,他轻轻摩挲着过去遗留下来的痕迹,神情黯淡。
一步步走过,回忆在脑海里闪过,曾经的画面犹如在眼前重现,头上的发带叮铃作响,空旷的庭院里,都是回音。
温长茗正坐在院落里喝着酒,醉眼朦胧间,他抬头看见段若竹正在回廊里漫步,发带上的铃铛声吵得他头疼。
不由得,嗤笑一声,随后大喊:“呦,这不是神吗?怎么还有空来这凡人的居所?这是做个大梦来见见真实了?
也对,这间屋子里的人早就死光喽~能陪你的,也就只有我这个大闲人了,你什么时候也戴上了发带?”
段若竹循着声音来到了他的面前,一地的酒壶和杯子,他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很不好,可他不知道如何劝慰。
温长茗举起酒壶,“来,一同品尝!”
段若竹轻轻一挥袖子,将上面的灰尘一尽拂去。
“咳咳,不是,若竹,你还是这么爱干净,这地就这样,你也不嫌呛得慌”
他呛得赶紧离开座位,段若竹却不紧不慢的,掀起衣袍,潇洒的坐下。
“我走了这么久,有许多事情还不清楚,外面的变化你也该好好和我说说了”
温长茗提起酒壶一口闷,然后学着段若竹的样子把空壶往身边一扔,潇洒的坐了下去。
他忽然眼神异常,停住了喝酒的动作,深吸两口气。
“而今,封魔渊有异动,你这回打算怎么做?那里可是连九霄都无法撼动,若非当初长云纵身一跃,怕是当时进去的就是你了。
我知道有些话说出来,你不喜欢,但,若竹,梦终究是梦,万不可混淆,就说说我吧,要不是当年梼杌他…
我怕是也偷不来和他陪伴的这些时间,若竹,世间动乱已经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段若竹端着酒杯,眼中徘徊着复杂的幽光。
“长茗,你喝多了,妄图抹除事实,你也真是可笑的紧,梼杌只是沉睡了,他并没有死去,偷来的迟早要还回去”
温长茗生气的似乎要暴跳起来,他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鼻孔轻轻地翕动。
“若竹,你睡了这么久,没想到前面的事情记得还是如此详细,那我问你,为何你身上还放着往生令牌?”
段若竹板起脸,厉声道:“长茗,冷静点,此次入梦,我见到他了”
温长茗此时如同一头暴怒的野兽,完全,什么也听不进去。
“看见谁了?凶兽梼杌死了,这是你当年你告诉我的!段若竹你现在这是在干什么!
夏长云死了!他死了!一旦他身死,梼杌就会再沉睡,这和死了有什么关系?!你告诉我!
惺惺作态!我看你就是执迷不悟,停留在梦中想留住他,你看看这里,破败不堪!过往的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
什么狗屁魔神?什么狗屁慕容家后人?嗯?你告诉我!现在还有谁活着!还有谁?!”
段若竹闭上眼,他试图没听见这些话,强行转移话题,叹息道:“长茗,此次入梦我见到他了”
温长茗终于熄了火,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态度发生了改变。
“知道了,若竹,我不是故意说那些话…他还好吗?梦里,他见你了吗?”
“长茗,你我他,我们三人心中各自都有解不开的结,我这回苏醒,是因为天下异变已至,你可听说过《万年古书》?”
“知道,怎么?别告诉我是因为这事儿才想起来自己的身份,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什么事”
温长茗恢复成原先的温文尔雅,面带羞赧,眼角即将滑落的泪水停在了脸上。
“我只是想让你帮我个忙,长茗,去见夫诸吧,帮我也帮你”
温长茗嘴角抽动,端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暴露了他现在的心情。
“若竹,你是认真的吗?当年发生那些事情后,夫诸已经和我断开了伴生契约,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了…”
面对这个要求,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显然对这种安排并不情愿。
“逍遥自在才为仙,承天地因果才为神,长茗,我是神,我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你们之间的坎,迟早要过,而夫诸,只有你能请得动,这回就拜托你了”
温长茗别过头,不去看他的视线。
“若竹,天下异变和夫诸没有关系,就算我请动了,你又打算怎么办?”
半响,段若竹才回复道:
“这次异变牵扯甚广,而今,能陪在我身边帮我处理那些事情的,只有夫诸了。
白泽他,怕是已经忙的焦头烂额,估计在怨恨我当年的不告而别,拜托你了,长茗”
温长茗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担忧,双手不停地摩挲着酒杯,仿佛时间在此刻停滞不前。
段若竹打了个响指,小麒麟忽然出现在他们的身后,瞧见自己主人的神情,他立马心领神会,靠近温长茗。
“夫君?怎么了这是,我好久没见夫诸了,我们去找他好嘛?长茗?”
一声声长茗如同诱惑,他刻意放柔声音时,那语气里的温柔,就像是随波漾开的水纹,缓缓的,却一圈圈深入人心。
段若竹突然被呛住,他歪过头,用力拍打自己的胸脯,想要假装什么也听不见。
然而面对知觅的撒娇,温长茗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情绪,他的眼神坚毅如磐石,充满了决心和勇气。
随后抱起小麒麟直奔敖岸山的方向,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也没有。
段若竹明显对此惊愕不已,瞠目结舌地望着,随后微笑着捏碎了手中的杯子。
“哈???这就屈服了???竟然敢耍我!滚去吃屎吧!”
温长茗也果然如他所说,一出门刚走了几步,连人带小麒麟就栽了个大跟头,整个人摔进了粪池里,他一身粪,刚想施法洗干净,又被石头绊住了。
他惨叫的声音响彻在田野里,小麒麟托他的福,浑身都是粪,他无奈的嚎叫。
“啊——救命啊————”
“段若竹!我诅咒你!”
这惨叫声,段若竹听着欢喜极了。
九霄昆虚宫,白泽忙碌的身影来回乱窜,段若竹变作一只小虫,跟在他的身边,静静的等待他结束手上的事情。
白泽累了一天,整个人四仰八叉的躺在一地的卷宗里面,他疲惫不堪,静静地享受着这份宁静,仿佛整个世界都沉浸在平静之中。
段若竹的声音在此刻突兀的响了起来,“老古董,你可真是个大忙人,也不休息休息”
白泽拍去肩头的小虫,懒洋洋的翻了个白眼。
“神,要不是你不在职,这些也轮不到我,这是安慰给谁呢?您还说我是老古董,您的岁数比我都大”
“白泽,你如此忙碌,我都在想要不要换人了”
“您又有什么事了?要紧吗?”
段若竹突然心生一计,他化作小孩的样子,他一言不发,架着云彩拉着白泽就去敲响了天枢的宫殿。
“神,等等,等等!您去那里干什么!你不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可您就这么过去了也不找个理由,您的身份万万不能暴露啊”
天枢一开门看见门外的段若竹,惊的一身冷汗,刚打开的门正欲重新关上,他尴尬的打招呼。
“若,若竹…你回来了,你不是去渡劫了吗?回来了啊”
段若竹扬起童真的笑容,一脸人畜无害,“父君~儿有一事还请你帮忙~儿有要事须白泽神君相助,不知儿…”
天枢还没有听他说完,态度坚决的说:“不!”
段若竹佯装哭泣,刚想开口,后面立马传来一位夫人的声音,她提着裙摆,挎着大刀,几步就来到门口。
“儿啊,你说什么娘都答应,等你历劫归来,可得让娘好好亲亲抱抱,心疼坏娘了,瞧瞧你瘦了”
段若竹甜蜜的冲进妇人怀里,撒娇卖萌,“娘~”
刚才天枢坚决的说不,现在疯狂的摆手让他不要说出口刚才的事情,可段若竹眸中眼珠子滴溜转,然后果断的把刚才的事情说了出来。
“娘~孩儿想让爹帮帮忙,可爹不帮我的忙,还不让孩儿进去,娘~您快管管爹吧~”
天枢深知大难临头,他逃得飞快,妇人轻轻抱住段若竹,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孩儿,你快去历劫吧,你想让你父君帮什么忙,娘都替他答应了”
段若竹立马做出一副开心的样子,“好耶!娘,那昆虚宫中的事务还请多多帮衬,孩儿就先走了!”
妇人欣慰的抹着眼泪,随后杀气腾腾的冲着天枢离开的方向,快步跟去。
“哪里跑!都说了儿子回来,先跟我打招呼,你可倒好,是不是想背着我把儿子拒之门外!”
“夫人,饶命,饶命啊”
天枢见情况不对,撒丫子就跑。
白泽擦了擦额头的汗,后怕不已,“神,你还真是腹黑,我还以为你转性了,没想到在这里等着”
“有些事情我还需要你的帮助,我睡了这么久,天下已经变得快不认识了”
白泽再次绝望的躺在地上,两眼一黑,昏死了过去。
“我宁愿去忙碌那些文书”
黔灵山,雪霁天晴,苍穹层云散去,雾霭消退,举目望去,但见苍茫大地银装素暴,一片雪白,温暖的阳光倾洒而下,道路上积雪斑驳,雪地被日光映照得一片明亮,闪烁着刺目的光芒。
二人站在山巅之上俯瞰生灵。
白泽发出疑问,“神,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白泽,你瞧,那里,人性如此经不得考验,天下变故,真是可悲可叹”
那是一伙盗匪,他们无恶不作,手上抱着粮食,牵着牛羊,可身上穿着官服,让百姓纷纷跪地痛哭流涕,他们无不怨声载道。
白泽唇边荡开一个冷漠的微笑,“这有什么?自从《万年古书》丢失,他们已经失去了本心,逐渐变得没有规矩,神,您再看看那里”
白泽指着的方向,是一对夫妇。
男子手里拿着芍药献宝似的交给了自己的夫人,可他的夫人,把开的鲜艳的芍药花,摔到地上,用脚肆意践踏踩着,直到芍药花破败,不再有原本的鲜艳,她才满意的抬起脚,然后怒斥:
“你送芍药来做什么?芍药花我已经不喜欢了!你看看我现在,我穿金戴银,而你一身麻布,你还送我芍药,你是在讽刺我吗?”
她的身后走出一位身着华丽的男子,而男子的身后跟着一只巨行蜘蛛。
“都跟你说了几遍了,不要再来纠缠碧娘,怎么还送上了芍药?
曾经的她是个小姑娘当然喜欢芍药,可如今世道变了,你能给得了她更好的生活吗?”
段若竹指着那个蜘蛛,看向白泽,俊美的脸上附上一层冰霜。
“罔象?听说这伴生兽是因为《万年古书》才得以再次现世,是我做的不够决绝还是让他们钻了空子?”
白泽不置可否,若无其事的解释。
“神,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当年没有斩草除根,留下后患,就不要乱怪罪,不过这也的确是因为《万年古书》的丢失,那本书记载的史实都是最真实,最详细的”
“哦?是吗?那有机会我可得好好看看那本书”
粉白粉白的芍药在女子的践踏下被污泥染脏了,她跟着身着华丽的男子一同离开了这里。
他跪伏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捧起芍药,又无奈的放了下去,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刀,他想一刀结束自己的性命,山蜘蛛快速在他的身边布下丝网,每走一步都有无形的线阻碍他。
身体如同被无数的刀子捅穿,各个地方都流出鲜血,他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鲜血流尽而亡。
血液溅洒在芍药上面,年少的爱恋落下了帷幕。
段若竹施法把芍药放到自己面前,他轻轻为芍药擦拭干净,转身交给了白泽。
“白泽,听说芍药的花语是忠诚的爱,你说他会不会喜欢?”
白泽苦笑,“神,虽然您无所不知,但您的心思在我这里又何尝不是透明的?我会帮您复活他,也请您做好自己的事情”
面对他的质问,段若竹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起一次又一次看见那冰棺里躺的人,他的内心只有一个想法:
鲜活的我,冰凉刺骨的你。
总有那么一天,我会放下执着和不舍,带着稍许的遗憾,是认清,是放过,是释怀,也是无能为力……
“白泽,《万年古书》已经现世,天下大乱,如果凭我一己之力无法解决,他能回来吗?…”
白泽嗤笑道:“收起你这副样子吧,假惺惺的给谁看?你是神,你以为自己是谁?看清现实吧,肩负起属于你的责任,连你都无法解决,他回来就能解决事情?”
段若竹站在那里,如同被风吹拂的柳絮,安详而神秘。
白泽心中暗道:真是应了这句话,无法述诸于口的事情注定深埋心底,然后在人群中淹没。
“某一个瞬间我看着身边的人想起了他,那个给我的感觉一模一样,我像疯了一样寻找他的存在,可回过神发觉不是他。
作为神妄图动情实乃可笑极,白泽你说我是不是不配当这个神?”
白泽恭敬的鞠躬。
“哪有什么配不配,白泽再次恭请您重归神位,平息战乱”
段若竹自嘲的笑了笑。
“白泽,我不是战神,我是创世神,如果连这点小事我都做不到,倒不如学清泠?
以身为媒,以魄起誓。我若亡故,三魂散于天地兮,七魄藏于忘川,永世不入人间。”
白泽摇了摇头,无奈道:“神,可是您入不了地府,如果您效仿他,那就是真的散于天地间并且没有重聚之日”
段若竹尴尬的扭过头,“是我考虑不周了,在天道还没有造出下一个神的时候,我要是不在,一切都将重回混沌”
白泽一躬身,接口道:
“圣地名曰:仙藻,即使您是神,没有氏族人带,您依旧进不去,所以还请您去寻找圣女下落”
段若竹紧闭双目,脸上尽是土灰之色,“你怎么不早说?还有我去不了的地方?那里究竟有什么?”
白泽再次恭敬的鞠了一躬,“神,那里是您唯一无法踏足之地,是禁地,准确的说是所有神的禁地!
而《万年古书》是禁书,当年天道给你的禁术皆出自此书”
“好,既如此,本神就下一次凡间,去会会这个圣女”
段若竹赌气,随便找了个村庄落脚。
白泽摇头,“怎么现在这么孩子气了,神,你做了一次梦,究竟是把自己丢了,还是放不下他吗?
曾经,你可不会孩子气,现在的你越发像他了,要是这次大乱连您都无法解决,怕是真的需要将他唤回。
神,以他的脾气,回来定不会善罢甘休,您,犯得错,自己制定的规矩,还请牢记于心。”
段若竹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他的身后,正冷冷的注视着他。
“呵,一切的起始本该有始有终,白泽,你说对吧?”
白泽吓了一跳,“神!您这是在干什么?”
“你已经布下棋局,等着我进去,不是吗?既然我没有选择的余地,那不妨,大胆猜一下,谁赢?”
…
白泽感觉头顶有一串省略号过去了,他挥了挥头顶,“您想问什么?”
“我想问,你能帮我改变结局吗?”
“不一定,我尽全力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