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无声地滑开。
回答苏俊问题的,不是青龙,而是两个穿着全封闭白色防护服的人。他们推着一张医疗急救床,床上的金属束带紧紧捆着一个人形。
是孙青山。
他没有死。某种意义上,这比死亡更糟。
他活着,但“他”已经死了。那个曾经能一拳打穿钢板的男人,此刻像个被抽掉了脊椎的软体动物,瘫在床上。他的眼睛睁着,瞳孔却无法聚焦,浑浊的液体从他的嘴角和鼻孔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在防护面罩上糊成一片。他的身体还在极轻微的、有节奏地抽搐,不是生命的律动,而是神经残存的、无意义的电信号。
青龙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强迫自己站稳,不去看那张曾经充满悍勇之气的脸。
“噪音需要过滤,干扰项需要识别。”苏俊没有回头,他走向那张床,像一个医生走向他的病人,“但有时候,最直接的办法,是让噪音自己说出源头。”
他俯视着孙青山,那种姿态不是胜利者对失败者,更像是工程师在审视一件出了故障的工具。
“白家给了你什么价码?”苏俊的语气平淡,像在询问今天的菜价,“一栋别墅?一个海外账户?还是让你重新姓‘白’的承诺?”
孙青山没有反应。他的大脑皮层已经被高压电流冲刷成一片白地。
苏俊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孙青山脖颈侧面的一个金属贴片上。那是清洁队给他装上的生命维持装置接口。
“朱雀,给他百分之五的神经刺激。”
指令确认。神经刺激,强度百分之五。
滋——
一声轻微的电流声。
床上的孙青山猛地弓起了身体,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音节,四肢被束带勒出了深深的血痕。那不是痛苦的挣扎,只是一种纯粹的、生理性的应激反应。
“回答问题。”苏俊的手指没有移开。
“……钱……”孙青山含混地吐出一个字,唾液混着血沫喷了出来,“……白……白爷……庄园……”
“白爷?白瑾?”苏俊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查的嘲弄,“一个二十年前就被逐出本家的旁支,靠着倒卖家族淘汰资产过活的废物。他给了你一座庄园,就想买我的命?”
他又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砸在孙青山的残存意识上。
“不,他买的不是我的命。他买的是你的。你,孙青山,横练三十年的金钟罩,号称‘不动明王’。在他们眼里,你的命,就值一座庄园。”
“我……我……”孙青山剧烈的颤抖起来,这一次,似乎有了恐惧的情绪,“我不知道……是你们……不知道……”
他终于明白,自己一头撞上的,根本不是他能理解的墙。他所倚仗的、用半生血汗换来的铜皮铁骨,在对方眼中,甚至不配成为一个需要认真对待的障碍。骑士冲向了风车,不,他冲向了一座高压电网,还以为那只是一道普通的栅栏。
时代真的变了。
个人的勇武,在绝对的技术壁垒和资本的碾压下,脆弱得像一张纸。
“现在,你知道了。”苏俊收回了手,“说出他们的位置。每一个。别逼我把刺激强度调到百分之十。到了那个数值,你的大脑会主动溶解自己的神经元来逃避痛苦。你会变成一个真正的、只会流口水的植物。”
恐惧压倒了一切。孙青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断断续续地吐出了几个地址,几个名字。一群不甘心被时代抛弃,妄图用最原始的暴力夺回一丝尊严的白家余孽。
“东区……码头……三号仓库……”
“还有……西郊的……养殖场……”
“赵……赵老大……”
信息像污水一样流淌出来,污秽,又可悲。
苏俊听完,再也没有看孙青山一眼。他转过身,面对着青龙。
“朱雀,记录。把这些信息发给青龙。”
信息已发送。
青龙的终端上立刻收到了几个坐标和人员名单。每一个名字后面,都附上了详尽的资料,甚至包括他们最近一周的消费记录和行动轨迹。
“这些是白家的外围余孽,”苏俊的指令简洁而冰冷,“我不希望在明天的太阳升起时,他们还在我的数据库里被标记为‘存活’。”
“我……”青龙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话语都是多余的。反驳?质疑?在刚刚那场单方面的“审讯”之后,任何关于道义和规矩的讨论都显得像个笑话。
他不是在接受一个任务。他是在接收一份清理清单。
“是。”青龙最终只吐出了这一个字。
“去吧。”
青龙转身,大步走出书房。他需要用行动来驱散盘踞在心头的寒气。那些所谓的“余孽”,在他看来,不过是一群被时代遗忘的可怜虫。对付他们,甚至不需要他亲自动手。但他必须去,这是苏俊的命令,也是一种“教导”。
书房的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将两个世界隔绝开来。
苏俊看着青龙的背影消失,然后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回那张医疗床上。
“朱雀,把这段审讯录音,还有刚才的生命体征图谱,一并打包。和监控视频放在一起。”
“附加信息呢?”
“不用附加信息。只把文件发过去。”苏俊的嘴角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奥丁是个聪明人。他会看懂的。”
他走到床边,再次俯视着那具已经彻底失去意识的躯体。孙青山已经停止了抽搐,胸口微弱地起伏着,生命维持装置在强行延续他最后的生物活性。
“白瑾……一个被家族抛弃二十年的棋子,忽然有了胆量和资源,来试探我的‘围栏’。”苏俊像是在自言自语,“他拿什么来支付孙青山这条命?拿什么来赌自己的命?”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待一个不存在的回答。
“朱雀,交叉对比孙青山给出的所有地址和人员名单,与那六个内部账号的近期活动区域、资金流向、通讯记录。建立关联模型,计算重合率最高的节点。”
正在建立关联模型……
数据量巨大,预计需要三分钟……
苏俊完全不在意等待。他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了孙青山的床边,就像一个耐心的猎人,守着自己布下的第一个陷阱。
三分钟后。
计算完毕。朱雀的合成音响起,‘白瑾’相关网络与六个目标账号无直接资金关联。但其中一个账号,代号‘主教’,其控制的数个空壳公司,在三个月前,曾与白瑾名下的一家报废汽车处理厂,有过一笔价值七万三千元的交易。交易内容:废旧轮胎。
“废旧轮胎……”苏俊重复了一遍,然后笑了。
“七万三千块。不多不少,刚好够白瑾去黑市上雇佣一个像孙青山这样的亡命徒。所以,这不是雇佣,这是投资。有人给了白瑾这笔钱,用一个微不足道的名目,让他去当那条探路的狗。”
他站起身,在书房里踱步。
“我们这位‘主教’朋友,很谨慎。他没有直接接触孙青山,甚至没有直接接触白瑾。他只是扔出了一块肉,一块足够让饿了二十年的狗发疯的肉。他算准了白瑾会吞下这块肉,也算准了孙青山会一头撞死在墙上。”
“他想看到的,是墙的材质,墙的高度,墙的反击方式。”
“现在,他看到了。他看到了电网,也看到了清洁队。他还通过奥丁,看到了我的态度。”
苏俊停下脚步,重新回到控制台前。屏幕上,代表着“主教”的数据流正在以极高的权限,悄无声息地访问着公司的一些非核心数据库。
“他很聪明,也很贪婪。看到了墙,不仅没有退缩,反而想找一找墙上有没有缝。”
“朱雀。”
“在。”
“把白瑾和那些余孽的资料,‘不小心’地,泄露到‘主教’的监控列表里。让他‘发现’,我们已经锁定了真正的‘幕后黑手’。”
指令已执行。
苏俊看着屏幕上“主教”的数据流在接触到那份泄露信息后,出现了瞬间的停滞,然后迅速撤离。
“看到了吗?”苏俊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说道,“鱼,闻到了血腥味。它以为别的鱼已经被钓了上来,自己安全了。”
“现在,是时候换上真正的鱼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