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无声。
红色的数据流取代了中央控制室主屏幕上的教学画面。它像一条毒蛇,在代表全球资本市场的蓝色海洋中蜿蜒,最终在某个坐标点上,亮起了致命的红光。
“报告。”韩漫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机器读出的文本。
“说。”苏俊没有回头。
“洞察者系统触发一级警报。目标:新苏氏集团旗下,赫斯珀洛斯矿业。”
“攻击方?”
“奥丁财团。通过二十七家离岸基金与超过一百五十个匿名账户,构建复杂的看跌期权组合。同步在二级市场进行高频抛售,引发市场恐慌。”韩漫的汇报没有形容词,只有数据,“初步评估,他们已投入三十亿作为初始保证金。”
三十亿。撬动一个价值不足百亿的公司的第一根杠杆。
“赫斯珀洛斯矿业,上个月刚刚完成收购。财务报表尚未并入集团,本身负债率高达百分之六十三。它看起来,确实是一个完美的靶子。”韩漫补充道,这是分析,不是建议。
“一个教科书式的狙击。”苏俊评价。
“是的。他们的模型很完美,执行也毫无瑕疵。我们有三个选择:第一,动用集团储备金,强行拉升股价,与他们进行资本对耗。第二,发布重大利好消息,对冲市场负面情绪。第三,紧急停牌,切断交易。”韩漫列出了所有常规的防御手段。
每一种,都意味着新苏氏将被动地卷入一场昂贵的、不体面的泥潭战。
苏俊转过身,控制台的冷光映在他脸上。
“都不选。”
韩漫的动作停顿了半秒。
“让他们砸钱进来。”苏俊说。
韩漫没有问为什么。她只是在等更具体的指令。
“我们需要现金流,韩漫。奥丁财团非常慷慨。”苏俊的手指在控制台上滑动,调出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操作界面。界面不是金融软件常见的K线图和数据表,而是一片深邃的黑色,上面布满了由逻辑门符号和算法节点构成的星图。
项目代号:衔尾蛇
“我们的防御预案里,没有这个项目。”韩漫陈述事实。
“这不是防御。”苏俊说,“这是陷阱。一个反套利的陷阱。”
“奥丁的交易模型经过了严密的压力测试,几乎不可能存在常规套利空间。他们的风控AI会瞬间识别并规避。”
“如果这个陷阱,本身就不在金融层面呢?”苏俊反问。
他指向屏幕上那个复杂的逻辑结构。“奥丁认为他们在攻击一家公司。一个由资产、负债、现金流构成的实体。但他们错了。”
他的手指点在“衔尾蛇”项目的核心节点上。
“他们在攻击一个规则。”
韩漫看着那个节点,那不是一个数字或一个公式。那是一个悖论。一个经过精心包装的、足以让任何AI决策系统陷入无限循环的逻辑炸弹。赫斯珀洛斯矿业的财务结构、股权分配、甚至它与供应商签订的每一份合同,都被设计成了这个悖论的具象化身。
它看起来像个公司,但它的本质,是一道无解的题。
“奥丁的AI会分析,会计算,会寻求最优解。但当一个系统试图从内部解决一个指向系统本身的悖论时,结果只有一个。”苏俊的声音很平淡,“系统崩溃。”
“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们投入得足够多。多到当他们的AI系统过载、决策链瘫痪时,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资本,来手动纠正这个错误。”
韩漫终于理解了。这不是商战。这是屠杀。用数学和逻辑,对另一套建立在数学和逻辑上的体系,进行降维打击。
“具体指令。”她恢复了常态。
“第一,授权朱雀旗下所有伪装成中立方的投资机构,暗中为奥丁提供融资杠杆,将他们的头寸放大三倍。”
“这会加速赫斯珀洛斯的崩溃。”
“我就是要它崩。崩得越快越好,越彻底越好。要让奥丁财团相信,他们一击即中,胜利唾手可得。”
“第二,泄露一份假的内部评估报告给他们选定的财经媒体。报告内容:新苏氏对赫斯珀洛斯矿业的收购存在重大失误,正考虑剥离该不良资产。”
“制造我们准备止损的假象。”
“第三,”苏俊停顿了一下,视线转向了另一个分屏,上面是祁安的房间。陆惟之教授的课程已经结束,她正独自坐在桌前,面前没有书,没有屏幕,只有一张白纸。她在纸上画着什么。
“祁安那边,怎么样了?”
“陆教授的教学评估已经提交。评价是‘超乎想象’。祁安同学只用了七十分钟,就掌握了全部教学内容。剩下二十分钟,她在向陆教授提问。”
“提了什么?”
“哥德尔不完备定理。”
苏俊的操作台前,衔尾蛇项目的核心,正是哥德尔不完备定理的一个变种应用。任何一个足够强大的、自洽的公理系统,都存在一个该系统无法证明也无法证伪的命题。
奥丁的金融帝国,就是那个自认为完备、自洽的系统。
而赫斯珀洛斯矿业,就是苏俊投进去的那个无法被证明的“命题”。
“很好。”苏俊下达了最后一条指令,“将洞察者系统中,关于‘奥丁财团资本脉络’的观察权限,授予祁安。”
韩漫这次是真的愣住了。
“先生,她只是一个……‘观察者’。她没有受过任何金融训练。这个权限太高了,而且对她目前的学习,没有任何意义。”
“谁说没有意义?”苏俊反问,“奥丁的资金网络,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金融迷宫之一。让祁安看看,这个迷宫是怎么运作的。”
“让她看?”
“对。不要给她任何任务,任何指引。只让她看。就像看一幅画,或者听一首交响乐。”
韩漫无法理解。这就像让一个刚学会字母的人去阅读星图。
“她会看到什么?”
“我不知道。”苏俊说,“这才是关键。一个受过训练的分析师,会看到风险,看到敞口,看到资产负债。他们会用已知的模型去套。但祁安不会。”
“她的大脑是一张白纸。她会看到最原始的结构,最纯粹的逻辑。她看到的,可能和我们所有人都不同。”
他培养的,不是一个分析师。
他是在打磨一面镜子。一面能够映照出世界底层规则的镜子。
“执行命令。”
“是。”韩漫不再提问。
她转身离开,去执行那些足以在未来四十八小时内,让全球金融市场天翻地覆的指令。
中央控制室里,只剩下苏俊一个人。
他将主屏幕切换回祁安的房间。女孩正用笔,在纸上专注地画着一个又一个环环相扣的圆圈。它们彼此交叠,无限延伸,像一个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宇宙模型。
苏俊在自己的控制台上,也调出了奥丁财团的资金流向图。那同样是由无数节点和连线构成的,一张覆盖全球的、复杂到令人绝望的网。
两幅画面,一个在纸上,一个在屏幕上。
一个极简,一个极繁。
却在冥冥之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同构。
苏俊按下了一个键。
观察权限:祁安
数据流接口:已连接
加密信道:开启
在那个冰冷的房间里,祁安的笔尖微微一顿。她抬起头,仿佛穿透了墙壁和摄像头,看向了某个遥远的地方。
她的白纸上,多了一道新的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