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的天,塌了一半。
这不是形容。在私人医院最高层的独立病房里,曾经叱咤风云的刘骏,此刻像个被抽掉所有骨头的布偶,瘫在床上。仪器发出单调的滴滴声,是这间屋子里唯一鲜活的东西。
刘正德,刘骏的父亲,这个执掌刘家三十年的老人,手里拿着一份薄薄的文档。文档的封面没有任何标识,内容却足以让任何一个情报贩子感到羞愧。
“苏辰,二十六岁,孤儿,海城大学医学院毕业,之后履历空白,直到三个月前出现在本市。”刘正德把文档丢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就这些?”
站在他面前的,是他的侄子,刘坤。他比刘骏小几岁,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气质更像个学者,而非商人。
“官方渠道能查到的,就这些。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刘坤回答。
“白纸,才会让人想在上面画点什么。”刘正德走到病床边,看着自己毫无反应的儿子,“这份履历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一个履历空白的人,能在一夜之间,用一份所谓的‘临床数据’,毁掉骏儿的心血,扳倒一个上市公司的董事局?”
他不是在问,是在陈述一个荒谬的事实。
“我动用了私人关系,查了他大学期间的所有记录。”刘坤推了推眼镜,“成绩优异,但不算顶尖。性格孤僻,几乎没有朋友。导师对他的评价是‘聪明,但缺乏热情’。毕业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一个缺乏热情的人,会做这么有热情的事?”刘正德冷笑,“要么他背后有人,要么他根本就不是‘苏辰’。”
“无论他是谁,他现在都叫‘苏辰’。而且,他手里还握着能随时引爆我们剩下产业的东西。”刘坤的语气很平静,他在讲述一个更危险的现实。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仪器的滴滴声在计算着时间。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刘正德终于开口,“既然硬的行不通,就来软的。他不是要钱,要名,要地位吗?我们给他。”
刘坤没有接话,他等着下文。
“我准备了一个项目。”刘正德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截然不同的文件,厚重,精美。“‘普罗米修斯计划’,一个关于新型基因靶向药的研发项目。前期投入五个亿,技术专利、渠道、政府关系,刘家全包。我们只需要一个首席科学家。”
刘坤接过文件,快速翻阅。他的手指在某一页的条款上停顿了一下。那是一个关于知识产权归属的补充协议,措辞严谨,逻辑完美,却在最深处埋下了一个足以让首席科学家粉身碎骨的法律陷阱。
“他会动心吗?”刘坤问。
“他会的。”刘正德的回答斩钉截铁,“一个年轻人,突然拥有了神鬼莫测的手段,他最需要的是什么?是让这种手段‘合法化’,‘商业化’。他需要一个舞台,一个能让他从阴影里走到聚光灯下的舞台。我们现在,就把这个舞台搭好,送到他面前。”
“然后呢?”
“然后,看他怎么唱戏。”刘正德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残酷的表情,“如果他真的只是个有点本事的愣头青,他会掉进我们准备好的坑里。如果他背后有人,那他的主子也会浮出水面。这盘棋,不能总是由他来落子。”
“我去做。”刘坤合上文件。
“记住,”刘正德叫住他,“你不是去报复,你是去合作。你要比任何一个真正的合作者都更有诚意。让他相信,刘家已经被打怕了,只想求和,只想分一杯羹。”
“我明白。”刘坤点头,“让他以为自己钓到了一条大鱼。”
“不,”刘正德纠正他,“是让他以为,他就是那片海的主人。”
……
一家不对外开放的茶室。
苏俊到的时候,刘坤已经在了。上好的龙井正由专业的茶艺师冲泡,满室清香。
“苏先生,冒昧打扰。”刘坤起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没有过分的谦卑,也没有失败者的怨气,一切都恰到好处。
苏俊在他对面坐下,没有说话。
茶艺师为两人斟好茶,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家门不幸,让苏先生见笑了。”刘坤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不是来看笑话的。”苏俊端起茶杯,却没有喝。
“我当然相信。”刘坤像是完全没听出那句话里的疏离,“刘骏有眼无珠,咎由自取。但刘家,不能因为一个人的愚蠢而停下脚步。”
他将那份厚重的“普罗米修斯计划”推到苏俊面前。
“这是刘家的诚意。”
苏俊没有碰那份文件,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和缓的韵律。
“诚意,还是鱼饵?”
刘坤的动作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自然。“苏先生多虑了。商场之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您展现出的技术,正是刘家在生物医药领域最渴求的东西。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何乐而不为?”
“双赢?”苏俊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在品味其中的深意。
“您出技术,刘家出钱、出人、出平台。项目成功,您是首席科学家,名利双收。项目失败,所有损失由刘家承担。”刘坤的每一句话都充满诱惑力,“您没有任何风险。”
这番话术,对任何一个有野心的人来说,都无法拒绝。
苏俊终于拿起了那份文件,他翻得很快,几乎是一目十行。他的动作让刘坤的内心绷紧。他在看,还是在装样子?他能看懂里面的陷阱吗?
几分钟后,苏俊合上了文件。
“好。”
一个字。
刘坤准备好的所有后续说辞,都被这一个字堵了回去。他设想过苏俊的怀疑、质问、讨价还价,甚至是不屑一顾,唯独没有想过如此干脆的“好”。
太容易了。容易得让他心里发毛。
“苏先生……不再考虑一下细节吗?”刘坤忍不住追问。
“细节,是用来在签约时讨论的。”苏俊说,“我现在只看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
“刘家,很急。”
刘坤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试图从苏俊的脸上找到一些情绪,哪怕是贪婪或者自负,但他什么也找不到。那张脸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时不我待。”刘坤只能用一句场面话来掩饰。
“是啊,时不我待。”苏俊端起茶杯,这次真的喝了一口,“刘老先生的身体,还好吗?我听说他有心血管方面的老毛病,年纪大了,经不起刺激。”
刘坤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地紧了一下。
他不是在关心,他是在警告。他在告诉刘家,你们所有人的健康状况,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刘骏是第一个,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家父身体硬朗,多谢苏先生关心。”刘坤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那就好。”苏俊放下茶杯,站起身,“合作愉快。让你们的法务准备合同吧,准备好了通知我。”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刘坤一个人坐在茶室里,背心已经有了一层黏腻的汗。他以为自己是猎人,带着最精美的诱饵来钓鱼。可直到刚才那一刻他才发觉,自己或许从头到尾,都只是那条鱼。对方甚至懒得去咬那个饵,而是直接掀了桌子,告诉他,这整个池塘,都是我的。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刘正德的电话。
“父亲,他答应了。”
“哦?这么顺利?”电话那头的刘正德有些意外。
“是的。”刘坤顿了顿,补充道,“太顺利了。”
“你觉得有问题?”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刘正德才缓缓开口:“知道了又如何?阳谋,就是摆在明面上的陷阱。他想入局,就必须踩进来。只要他签了字,主动权就回到了我们手上。”
“希望如此。”刘坤挂断了电话,却无法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
而走出茶室的苏俊,拐进一个无人的巷道。他拿出手机,没有打电话,只是发了一条信息。
接收人,是沈霞。
信息内容很简单:“刘家送来一份礼物,我收下了。”
发送完毕,他删除了记录,把手机放回口袋。
他抬头看了看被高楼切割成条状的天空。
棋盘上,又多了一枚主动凑上来的棋子。
他放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