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地的瞬间,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林云深整个人都傻在了原地,像是被一道晴天霹雳给劈中了。
退役?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怎么也想不到,岳母把他叫过来,竟然是为了说这个!
“妈,您……您为什么会这么说?”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都有些发白,忍不住追问原因。
李玉琴的视线飘向了院子里,落在了那个正在和女儿们说话的高大身影上。
“你看你爸,乔明远。”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疲惫。
“他也是军人,保家卫国,一身的伤病。我守着他,心疼他,这辈子都提心吊胆的。”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林云深,眼底的悲伤几乎要溢出来。
“我怕……我怕我的锦锦,将来也跟我一样。”
“我不想她也过那种男人在前方卖命,女人在后方天天揪着心,夜夜睡不着觉的日子。”
林云深沉默了。
他看着岳母眼里的痛苦,心里一阵发酸。
他能理解,他全都理解。
可……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抬起头,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慌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和坚定。
“妈,您的心情,我明白。”
“但是……”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清晰,无比用力。
“当我决定穿上这身军装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做好了为这个国家,为人民,随时受伤,甚至是牺牲的准备。”
他的目光灼灼,像是有火焰在燃烧。
“保家卫国,这是我们军人的使命。如果需要我付出生命,我……在所不辞。”
李玉琴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果然,她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
上辈子的林云深,就是这样一个傻子,一个把责任和使命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的傻子。
让她劝他退役,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她不甘心!
她真的不甘心眼睁睁看着他和锦锦,再一次重蹈覆辙!
李玉琴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口腔里弥漫开一股血腥味,那股刺痛让她更加清醒。
她不死心,又往前逼近了一步,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他。
“那……那我再问你。”
“假如,有一个任务,上级明确告诉你,非常危险。”
她的声音开始发颤。
“在明知道这个任务很危险,去了就是九死一生,甚至有可能会危及生命的情况下……”
她停住了,用尽全身的力气,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还会去吗?”
林云深没有说话。
他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认真地,深深地看着他的岳母。
李玉琴也没有再说话。
因为,她已经从林云深那双清澈、坚定,没有丝毫犹豫和退缩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的答案。
军人是不可能因为危险就退缩的。
以林云深的性格,就算李玉琴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明年夏天,那个任务他注定会牺牲,林云深估计也只会关心他牺牲前有没有完成任务。
那双眼睛里,是淬过火的钢,是磐石般的信念,是随时可以为国家和人民燃尽自己的烈焰。
李玉琴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沉入了冰冷的谷底。
她知道了。
再劝下去,也是枉然。
这个傻小子,已经把那身军装刻进了骨血里,融进了生命里,让他为了保命而退缩,比杀了他还难。
可……那该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她这个做母亲的,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锦锦守寡,再一次看着她被命运的洪流吞噬,再一次经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吗?
不!
绝不!
李玉琴的脑子里乱成了一锅沸腾的粥,无数个念头在里面翻滚、碰撞。
她不是没有办法。
她有。
只要到了明年夏天,那个致命的任务下达之前,她随便找个借口,说自己病重不起,或者家里出了什么天大的事,部队念在人情,总会给林云深批一个紧急探亲假。
只要他人回来了,错过了那个任务,他就能活下来!
可是……
他活下来了,那个九死一生的任务,就必须有另一个人顶上去。
那个原本可以平安归来,和家人团聚的战士,就会替他去死。
那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是别人家的丈夫,是别人家的儿子,是另一家人的天。
李玉琴的指甲狠狠地掐进了掌心,尖锐的刺痛让她混乱的大脑有了一丝清明。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
对不起。
她在心里,对着那个她素未谋面的,即将被她改变命运的陌生军人,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她承认自己自私。
她没有丈夫乔明远和女婿林云深那么伟大,没有那种心怀天下,舍生取义的崇高境界。
上辈子,她为了娘家那几个喂不饱的白眼狼,已经毁了女儿的一生,也毁了自己。
这辈子,她只想自私一回。
她只想她的家人,她的丈夫,她的女儿,她的女婿,每一个她爱的人,都能平平安安,好好地活着。
哪怕……要因此背负上一些看不见的,沉甸甸的债。
当李玉琴再次睁开眼时,她眼底所有的挣扎和痛苦都已经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种如山般沉重,却又不容置喙的决绝。
她抬起手,带着一股难言的疲惫,重重地拍了拍林云深的肩膀。
“行了。”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透着一股深深的倦意。
“妈就是心里有点堵,跟你唠叨唠叨,现在没事了。”
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快去厨房看看吧,锦锦和鲤鲤那两个丫头,别把厨房给点了。”
林云深被她这前后巨大的反差,弄得一愣一愣的。
他看着岳母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张了张嘴,直觉地感到事情没那么简单,还想再问点什么。
“去吧。”
李玉琴却只是朝他摆了摆手,然后径直转过身,走回了卧室,留给他的,是一个既萧索又无比坚决的背影。
林云深满腹疑云地站在原地,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岳母今天,实在是太奇怪了。
先是莫名其妙地把他叫过来,一句话不说就先掉眼泪,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然后又问了那些云里雾里的古怪问题。
什么退役,什么九死一生……
他总觉得,岳母那句“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绝对不是随口说说那么简单。
可她明显不想再谈,自己一个做晚辈的,也不好追着问,刨根问底。
林云深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带着一肚子的费解和担忧,转身朝着厨房走去。
他刚一踏进厨房的门槛,两道八卦的视线就“唰”地一下,精准地锁定了他。
“姐夫!我妈叫你过去说什么了?是不是训你了?”
乔鲤鲤最是沉不住气,一手举着锅铲,一手叉着腰,像个审问犯人的小女警,率先开了口。
她身旁的乔锦锦也停下了手里洗菜的动作,一双清澈的杏眼担忧地看着他,轻声问:
“云深,妈……没跟你说什么重话吧?她刚刚眼睛红红的。”
林云深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
乔鲤鲤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就猛地一亮,脑洞大开地抢着说道:“我知道了!”
她那表情,活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是不是我妈心疼我姐,怕她去部队吃苦,不让你带我姐去随军了?”
她越说越兴奋,把手里的锅铲往灶台上一扔,发出“哐当”一声脆响,跑过来一把就拉住了乔锦锦的胳膊,使劲摇晃着。
“姐!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啊!这样你就可以天天留在家里陪我了!”
林云深看着她那副天真烂漫、喜不自胜的样子,身为一个钢铁直男,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地泼了过去。
“妈没这么说。”
乔鲤鲤脸上那灿烂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林云深觉得这盆冷水可能不够凉,又面无表情地补了一刀:“再说了,就算你姐不随军,你也是住校生,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
他用一种无比耿直,无比认真的语气分析道:“怎么天天陪你?”
“……”
乔鲤鲤脸上的笑容,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了。
她的小脸瞬间垮掉,像极了被雨水打湿的蔫吧茄子,让厨房里原本还算轻松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凝滞。
乔锦锦心疼妹妹,连忙放下手里的青菜,柔声安慰道:“鲤鲤,别不高兴,就算不住在一起,姐姐也天天想着你呢。”
林云深站在一旁,看着这对姐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补充点什么逻辑严谨的事实。
乔锦锦一个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神及时地扫了过来。
林云深立刻闭上了嘴,默默地把那些“就算想念也无法改变住校事实”的大实话,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院子里的喧嚣也随着暮色四合而归于平静。
乔明远今天下班回来,依旧是先拐去了机械厂门口那个熟悉的卤菜摊子。
李玉琴正忙着给客人称卤味,一抬头,就看见了自家男人那张写满了心事的脸。
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神里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憋屈,就连嘴角,都紧紧地绷着。
李玉琴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刚刚才因为女婿林云深的事情而压下去的烦躁,“噌”的一下,又冒了上来。
不过她也没有说什么,而是继续堆着笑脸做生意。
等到带来的卤菜都卖完了,几人麻利地收拾好摊子,推着车,一家人说说笑笑地回家了。
一进家门,收拾了东西,李玉琴就找借口把乔明远叫进了卧室。
房门被她用力地带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乔明远被她这阵仗吓了一跳,有些无措地看着她:“玉琴,你这是……”
李玉琴没让他把话说完,眉头紧锁:“今天在邮局,是不是又受气了?”
乔明远眼神闪躲了一下,习惯性地想把事情糊弄过去。
“没有,就是一点小事……”
“小事?”李玉琴冷笑一声,上前一步,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他的脑门上。
“你脸上的委屈都快写成一本书了,还跟我说是小事?”
“乔明远,你当我是瞎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