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秀娟的脚步一僵,后背都绷紧了。
只听李国勇用一种唯恐天下不乱的语调,大声嚷嚷道:“大姐来找咱们还钱呢!大姐说了,看在我态度好的份上,你们家只用还一百!”
郭秀娟猛地转过身,手里的簸箕“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豆角撒了一地。
她眼睛瞪得溜圆,指着李国勇的鼻子就炸了。
“凭什么?!”
“李国勇你是不是有病!大姐找你还钱,你扯上我们干什么!”
李玉琴冷冷地走上前来,目光像是淬了毒的冰,直直地射向郭秀娟。
“就凭你们也欠我的。”
郭秀娟被她看得心头发毛,气势瞬间矮了半截,但嘴上还是不服:“我们、我们上次不是还过一些了吗?”
话还没说完,她就对上了李国勇那幸灾乐祸又带着点讨好的眼神。
她瞬间就明白了!
这个没用的窝囊废!
肯定是自己一个人还不起钱,故意把他们家也给拖下水!
郭秀娟气得浑身发抖,也顾不上李玉琴了,指着李国勇的鼻子就开始破口大骂。
“李国勇你个没出息的玩意儿!你自己欠的债,有脸拉着我们家垫背?我们家是刨你家祖坟了还是怎么着?!”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啊?!”
李国勇被骂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那点小人得志的快感荡然无存,梗着脖子就不服气地反驳道:
“你骂我有什么用!”
他豁出去了,直接把锅甩了出去。
“你有本事去骂咱妈!要不是她闲得没事干,花钱找什么狗屁神婆去城里给大姐泼黑狗血,大姐能气成这样,跑回来要咱们还钱吗?!”
李国勇这话一出口,简直就像是往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泼黑狗血?!
郭秀娟一愣,下意识就往李玉琴身上看。
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干净的蓝布衫,黑裤子,利利索索的,哪有半点血污的痕迹?
李玉琴捕捉到她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看什么看。”
“要是我身上真被泼了那脏东西,”她的声音顿了顿,眼神骤然转冷,“你以为,今天这事,还只是一百块钱就能了结的吗?”
郭秀娟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瞬间就懂了。
那个老不死的婆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花钱请人去城里办事,结果事没办成,反而把家里这尊最大的瘟神给正儿八经地招惹回来了!
这下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郭秀娟在心里把婆婆刘翠花骂了个狗血淋头,脸上的表情却瞬间一变,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大姐,你瞧你说的这是哪里话……”
她搓着手,态度软了下来,开始赔笑。
“咱妈也是老糊涂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再说了,这……这一百块钱,我们家现在是真拿不出来啊!你看国军整天下地累死累活,汗水摔八瓣的,我一个妇道人家,干活也不厉害,家里还有孩子要养……要不,大姐你高抬贵手,宽限我们几天?”
她开始哭穷,巴拉巴拉说个没完。
李玉琴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视线在院子里那几只咯咯哒的老母鸡和猪圈的方向扫了一圈。
“我看你家这几只鸡养得挺肥的,”她慢悠悠地开了口:“还有那头猪,瞧着也有个半大了。”
“凑不够钱,拿这些折算一下,也不是不行。”
郭秀娟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
那张精明刻薄的脸瞬间就白了,跟刷了层白灰似的!
那几只老母鸡可是她家的宝贝,攒着下蛋给两个儿子补身体的!
那头猪更是她全部的指望,养到年底杀了卖肉,能换回一家人小半年的嚼用!
这煞星!她这是要刨她家的根啊!
郭秀娟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大姐!你等着!”
“我……我这就出去借钱!我马上就去!”
说完,她也顾不上地上的豆角了,转身就往院子外头冲,那背影,说有多心急火燎就有多心急火燎。
李国勇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心里却涌起一股报复的快意。
该!
让你们家岸上看戏!现在轮到你们肉疼了吧!
然而,郭秀娟哪里是去借钱。
她一路小跑,直奔村东头的自留地,远远就看见自家男人李国军正弓着腰在那儿锄地。
“李国军!”
郭秀娟扯着嗓子就喊了起来,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你还在这儿锄什么地啊!家都要被你大姐给搬空了!”
正在地里埋头苦干的李国军闻声一愣,直起腰来,就看见自家媳妇跟被狗撵了似的朝自己跑过来。
等听完郭秀娟添油加醋地把事情一说,李国军的脸都绿了!
他锄头往地上一扔,拔腿就往家里的方向狂奔!
等他呼哧带喘地跑回院子,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让他头皮发麻的背影。
李玉琴正背着手,站在他家的猪圈旁边,微微侧着头,像是在认真端详着那头哼哼唧唧的半大猪,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画面,看得李国军心惊肉跳!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脸上瞬间堆满了讨好的笑,开始哭穷。
“大姐,大姐你回来了啊!你看你,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大姐,不是我们不还钱,实在是……实在是家里情况太困难了!我那点工资,你也是知道的,小亮马上要上学,哪哪都得花钱,我这手头上,是一分闲钱都没有啊!”
李玉琴缓缓转过身,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不是跟你媳妇说了吗?”
“钱没有,可以用东西抵。”
她下巴朝着猪圈和那几只受惊的母鸡扬了扬。
“那头猪,还有那几只鸡,我看就差不多了。”
李国军的脸瞬间就垮了,急得直摆手:“那不行啊大姐!”
“这猪还没长成呢!现在杀了卖根本不值钱啊!”
“还有那几只鸡,那都是要留着下蛋的!小亮身体弱,天天都得靠着这鸡蛋补身体呢!”
李玉琴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说出来的话更是像淬了冰:“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李小亮是你儿子,又不是我的。”
李国军脸上的表情彻底僵住了。
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个大姐一样,怔怔地看着她,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
“大姐……你以前,可是最疼小亮的。”
李国军这句“你以前,可是最疼小亮的”,像是点燃了最后一根引线。
李玉琴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
她笑了。
笑意却没有一丝一毫抵达眼底,反而像寒冬腊月里,窗户上凝结的冰花,又冷又硬:“疼小亮?”
她轻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品味这三个字里无尽的讽刺。
“你们小时候,我也挺疼你们的。”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小锤子,一下一下,精准地敲在李国军和李国勇的心上。
“结果呢?”
“你们一个个心安理得地趴在我身上吸血,把我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
“怎么?”她的声音陡然转厉,眼神像两把锋利的刀子,直直地扎进李国军的眼睛里,“我这二十多年的血,白给你们吸了还不够?”
“现在,轮到你们的儿子,要接着趴上来,继续吸我的血了?”
“生生世世,都赖上我李玉琴了是吗?!”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从李国军的头顶浇到了脚底,让他浑身都打了个哆嗦。
他张了张嘴,脸涨成了猪肝色:“大姐,你……你这话说的也太难听了!”
“我们……我们好歹是亲姐弟啊!”
李玉琴嘴角勾起一抹淬了毒的冷笑:“嫌难听?”
“那就少跟我废话!”
“还钱!”
最后两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压抑了两辈子的怨气和愤怒!
李国军被她吼得一个哆嗦,却还是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开始打起了感情牌。
“大姐,你听我说,家里是真的困难啊!”
“上次还了你那笔钱,我跟秀娟俩人,连着吃了快一个月的咸菜疙瘩!”
“小亮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连个鸡蛋都保证不了,我这心里……”
李玉琴听着他絮絮叨叨的哭穷,眼里的最后一丝温度也散了。
她抬起手,制止了他的话。
“没钱是吧?”
她环视了一圈这个她曾经也出过力气盖起来的院子,语气平静得可怕。
“行。”
“那就两个选择。”
“要么,把那几只鸡和那头猪给我,这一百就算两清。”
她的下巴朝着院角和猪圈的方向扬了扬。
“要么……”
她的视线,落在了那几间还算齐整的砖瓦房上,一字一顿地说道:
“就把这房子卖了,还钱。”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郭秀娟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手里还拽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正是她的宝贝小儿子,李小亮。
李小亮刚被他妈从田埂上拉回来,一进院子,就正好听见了李玉琴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就把这房子卖了,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