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几乎是秒接。
王局长没等对方开口,洪亮而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就炸响在听筒里。
\"老杨吗?是我,王局长!\"
\"《轧出钢材筑山河》的本子我看完了,好,非常好!\"
\"现在我代表工业部,正式下达指令:这部纪录片,是政治任务,必须全力保障,要钱,部里批,要设备,部里协调,要人,你厂里全力支持,不惜一切代价,必须把它拍好,拍出水平,拍出我们工人阶级的气势来!\"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紧迫感。
\"时间紧,任务重,我要求,9月20号之前,必须看到样片,能不能做到?\"
电话那头的杨厂长,听着王局长那连珠炮般,带着巨大兴奋和压力的指令,后背瞬间冒出一层细汗。
他立刻挺直腰板,声音洪亮:\"领导您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厂里会做好一切准备,设备,胶片,我们全力配合,一定按时,保质保量把样片送到部里。\"
放下电话,杨厂长感觉心脏还在砰砰狂跳。
王局长的重视远超预期,这已不是简单的厂级任务,而是上升到部里高度的政治使命。
搞好了,轧钢厂和他脸上有光,搞砸了…后果不堪设想。
他立刻起身,大步流星走向宣传科。他需要亲自坐镇。
宣传科办公室里,赵世武和苏长顺刚接到杨厂长要来的消息,门就被推开了。
杨厂长带着风走进来,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凝重。
\"老赵,长顺!\"杨厂长开门见山。
\"王局长刚来了电话,本子过了,还是高度评价,纪录片拍摄,正式启动,部里全力支持,设备,胶片,这两天就到位。\"
他目光锐利扫过两人,最后落在苏长顺年轻却沉稳的脸上。
\"长顺,你是主创,核心思路在你脑子里,拍摄期间,你就是总协调,有什么想法,直接提,需要什么,直接找老赵或者找我。\"
随即,话锋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现在,最关键是人,许富贵许师傅呢?立刻找他来,这部片子能不能拍好,技术层面就看他了。\"
杨厂长心里门儿清,许富贵是技术大拿,也是老资格,有点清高。
苏长顺年轻,又是主创,万一许富贵心里不服,或者仗着技术拿乔,在拍摄中使绊子,消极怠工,这片子可就悬了,他必须亲自去敲打,确保这个技术核心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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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立刻转向宣传科角落挂着放映室牌子的房间。
推开门,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胶片特有的醋酸味。
许富贵正背对着门,对着放映机,低声跟旁边的许大茂交待下乡放映的注意事项,语气带着老资格特有的权威。
苏长顺站在杨厂长身后,目光平静扫过许富贵略显佝偻却透着精干的背影。
他知道这人,技术过硬,心思也深,许大茂那点花花肠子,估计是遗传的。
杨厂长没等许富贵交待完,直接迈步进去,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许师傅,有任务,重要任务!\"
许富贵闻声猛地转身。
看到杨厂长亲自带着赵科长和苏长顺进来,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随即堆起恭敬笑容,微微躬身。
\"厂长,您怎么亲自来了?什么任务您吩咐。\"
杨厂长没废话,直接切入主题,语气严肃。
\"厂里要拍一部重要的纪录片《轧出钢材筑山河》,工业部王局长亲自定的调子,政治任务。时间紧,要求高,拍摄和后期技术这块,厂里就指着你了,许师傅!\"
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许富贵那张布满皱纹,带着谦卑笑容的脸,声音陡然加重。
\"这部片子,关系到咱们轧钢厂的脸面,关系到工业部的期望,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技术上的事,你是专家,我和厂里都相信你的能力,但是…\"
杨厂长刻意停顿,目光扫过苏长顺,又落回许富贵脸上,一字一句。
\"长顺同志是这部片子的主创和总协调,他对片子的立意,画面,节奏有最终的决定权,许师傅,你在技术上要全力配合,要拿出当年在东北电影厂学到的真本事来,有什么困难,直接跟我提,厂里解决,但片子,必须按长顺同志的要求,拍出效果,拍出气势,拍出咱们工人阶级的精气神,明白吗?\"
这番话,既是委以重任,更是明确主次,尤其那句按长顺同志的要求,分量极重。
许富贵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角的皱纹更深了。
他飞快瞥了一眼旁边年轻得不像话,却眼神沉静的苏长顺,心里瞬间翻腾。
让他在技术上听一个毛头小子的?这…
但他更清楚杨厂长话里的分量,政治任务,王局长盯着。
他许富贵再有资历,也不敢在这种事上拿乔。
他立刻挺直佝偻的腰背,脸上堆起更诚恳的笑容,声音带着点激动?
\"厂长,您放心,我许富贵在干了半辈子放映,这点觉悟还是有的,既然是厂里的任务,又是王局长和您亲自交代的,我许富贵豁出这把老骨头,也一定把技术这块扛起来,保证全力配合苏干事,把片子拍好,拍出咱们轧钢厂的水平来。\"
\"好,还有就是咱们这片子拍好了,咱们厂会成立电影科,你也能作为元老调到新科室,以后电影技术上的问题都是你来管,工资待遇也跟着涨。\"杨厂长满意点头,脸色缓和。
许富贵连连点头称是,电影科?看来这次的纪录片上面部里是很重视,眼神却不由自主瞟向这前院的小子苏长顺。
苏长顺迎着他的目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点头,眼神里没有倨傲,也没有讨好,只有一种沉稳的,不容置疑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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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厂长带着赵世武和苏长顺离开放映室,木门重新合上,隔绝了外面走廊的脚步声和喧闹。
放映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许富贵脸上那副谦卑恭敬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复杂情绪的深沉。
他慢慢踱到放映机旁,布满老茧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放映机,眼神有些飘忽。
许大茂凑上前,脸上还带着点刚才被厂长威严震慑的余悸,但更多的是对苏长顺的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爸,这苏长顺…真有点邪门啊!\"他压低声音,带着点咋舌,\"您说他在院里,把易中海那老狐狸送进去劳改了,连后院那跟老佛爷似的老太太都给治得服服帖帖,缩在屋里不敢冒头,现在倒好,摇身一变,成了这啥纪录片的总协调?连您…都得听他的招呼?\"
他语气里带着点替父亲不忿的意味。
许富贵没立刻回答,拿起抹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放映机镜头上的灰尘,动作一丝不苟。
半晌,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声音低沉开口说道。
\"院里那些鸡毛蒜皮,斗来斗去,都是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他顿了顿,眼神锐利起来。
\"可这纪录片…不一样,能做这玩意儿的总创,那这剧本,十有八九就是苏长顺写的,错不了。\"
他停下擦拭的动作,转过身,目光如电般射向儿子。
\"大茂,你想想,一个宣传科的小干事,写的本子,能让工业部领导亲自拍板,当成政治任务下到厂里,让杨厂长亲自跑来敲打我,让我这老家伙都得全力配合他,这是什么分量?这是什么能量?\"
许富贵的声音带着一种老江湖的凝重和洞察。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小子,本事是真有,而且,是被上面的大领导看中了,当成宝贝疙瘩在培养,这纪录片要是真拍成了,拍好了…苏长顺这小子,那就是鲤鱼跳龙门,前途…不可限量。\"
他看着儿子还有些懵懂和不忿的脸,语重心长,带着不容置疑的告诫。
\"所以,大茂,以后在院里,少跟傻柱那愣头青打打闹闹,那都是小孩子过家家,屁用没有,也少去掺和那些鸡毛蒜皮的破事,眼光放长远点。\"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隐秘的提点。
\"要想办法,跟这个苏长顺搞好关系,这才是正路,他现在是总协调,以后呢?要是厂里真搞起了电影科,他苏长顺就是开山元老,是头儿,跟着他,才有肉吃,懂不懂?\"
许大茂被父亲这番前所未有的郑重和直白震住了。
他下意识地点点头:\"懂…懂了爸…\"但随即又有点不服气。
\"可…可傻柱那小子,跟苏长顺关系好像不错啊?我看他整天哥,哥的叫得挺亲热…\"
\"呵!\"许富贵嗤笑一声,带着点不屑,\"傻柱?那就是个傻人有傻福的憨货,仗着有把子力气和那点灶上的手艺,攀上了苏长顺这根高枝儿。他懂什么?他能帮苏长顺干什么?顶多跑跑腿,做做饭,苏长顺用他,那是看他听话,好使唤,真到了要紧关头,他能顶什么用?\"
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眼神带着深意:\"咱们不一样,大茂,你有脑子,咱们家,有真本事。\"他指了指放映机,又指了指自己。
\"你爹我,这手放电影,拍电影的本事,是实打实在东北电影厂啃窝头,熬大夜学出来的,不是傻柱那点灶台上的花架子能比的。\"
许富贵的语气带着强烈的引导和期望。
\"这次拍纪录片,就是你最好的机会,跟着我,好好学,别光想着放电影那点事儿,要把心思放在怎么拍上,怎么构图,怎么运镜,怎么用光,怎么捕捉那些有力量的瞬间,这些才是真本事,才是硬通货。\"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儿子:\"放映员?厂里一抓一大把,会放电影算个屁,可是能拍电影的,除了文化部电影厂那些导演,在外头,那就是凤毛麟角,是稀缺货,是宝贝。\"
\"你要是真能把这门手艺学到手,学到你爹我这七八分火候…以后,无论是在轧钢厂站稳脚跟,还是想往更高处走,想靠上苏长顺这棵大树…那都是水到渠成的事,为啥?因为你有价值,这电影科缺了谁都行,但缺不得会拍电影的。\"
许富贵最后这句话,如同重锤敲在许大茂心上。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父亲那张写满沧桑却闪烁着精明光芒的脸,眼神里的懵懂和不忿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醒的,带着野心的光芒。
价值。
别人离不了你。
这两个词,像种子一样,瞬间在他心里扎下了根。
是啊,放映员算什么?放得再好也是伺候人的,可要是能拍电影…那就不一样了。
苏长顺就算是电影科的头头又能怎么样?如果没有他爸,这电影科就是个摆设,如果他能学会他爸的手艺,苏长顺也不得不高看他一眼,傻柱?他算个屁。
\"爸,我明白了。\"许大茂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兴奋。
\"我一定好好跟您学,把拍电影的本事学到手。\"
许富贵看着儿子眼中燃起的火焰,满意地点点头。
他重新拿起抹布,继续擦拭着放映机,动作依旧一丝不苟,但嘴角却勾起一抹老谋深算的弧度。
苏长顺…
纪录片…
电影科…
儿子许大茂…
一条清晰的路径,在他精明的算计中,逐渐成型。
他仿佛已经看到,借着这部纪录片的东风,借着苏长顺这棵冉冉升起的新星,他许家父子,也能在这即将到来的变革中,稳稳地抓住属于自己的那份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