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灯果醒来的时候,花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她以为自己睡了很久,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但睁开眼发现,屋子里点着蜡烛,窗子外面还是黑乎乎的。
天还没亮,漫漫长夜还没过去。
龙清羽坐在她床边,凝视着她。他仍然穿着满身是血的长衫,还没来得及换,脸上也还有溅上的血迹。
刚才遭遇刺杀的时候,形势危急,她都没时间问,他有没有受伤。
现在仔细观察,发现他衣衫上也有几道划痕,显然受了伤。也是,没人能从那种密集的攻击下毫发无伤。
“你怎么样?”龙清羽立刻问她。
苏灯果动了动,才发现自己的手被他握着。
而左肩后面的那支箭,也已经被拔出来了。伤口大约也包扎过了。
但还是很疼。
疼得她无话可说。
她哑着嗓子回答:“还好,你怎么样?”
龙清羽眉头紧拧:“我皮糙肉厚,没事。”
他望着她,眼神复杂至极,万千情绪蕴在其中,言语无法形容。
苏灯果问:“后来怎么样了?”
龙清羽简单的告诉她,她晕过去的时候,京兆尹的甄大人带着防城司的兵马来了。
因为有人去报案说京城街上出了事,清王夫妇被围攻,形势危急。
所以甄大人马不停蹄的赶了过去。
那些刺客看官府来了人,似不想把事情闹大,作鸟兽散了。但一些受了伤的没能跑掉,被活捉,拿回京兆尹大牢里审问了。
龙清羽估计,此事没多久便会传到皇上耳中。
而那些刺客绝对交代不出背后主使,只会咬死了他是在装傻。然后消息会顺利传到皇上那儿……
背后之人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想必去京兆尹报信的,也是他的人。
此人,颇有胆色啊!
龙清羽眼眸漆黑,怒到极致,看起来反而平静,只是一双黑眸幽深似万丈深渊,内里浪涛再如何翻涌,也都不表露分毫。
苏灯果一直在怔怔的望着他。
她思绪飘忽,想到了很多,更多的却是担心他。
她声音很低微:“你暴露了。”
“是,没有关系,”龙清羽神情坚毅,像是早就做好了准备,“总不能装一辈子。”
已经让那个蛇蝎毒妇过了七十大寿,让她占着太后之位享受荣华富贵这么多年,皇家已经仁至义尽。
只是。
他唯一担心的一点是。
没有人相信他。
他花费了巨大代价保守的秘密,在他人眼中,或只是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不值得丝毫相信!
也就更不会因为他的指控,而对太后有什么惩罚。
她,乃是当朝皇帝之母。有比泰山还重的孝字压在头上,连皇上都不敢动她。
龙清羽深深闭了闭眼。
苏灯果仍然凝望着他,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这场刺杀应该就像一只巨手,猛然将他们从原本的生活轨迹上推走。
所有事情统统脱离轨道,哪怕现在看着还风平浪静,可她知道,风暴马上就会来的。
她不知道皇上得知他是在装傻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这一次证据确凿,皇上必然不会放过他……
龙清羽也怔怔看着她,看到了她眼眸中的怜惜与担忧,她是真的深爱他,才会如此。
她秀丽的小脸,一片苍白,失去了血色。如果不是被他牵连,她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她明明很怕疼,不停地落泪,却奋不顾身的救他。
“娘子……”龙清羽喉结滚动,声音低沉,内心过于汹涌澎湃的情绪,让他嗓子眼里像是被赌住了,几乎说不出话。
此刻他不愿意去想其他乱七八糟的,也不再猜疑什么,只觉得心痛如割。
他错了。
他真的不配。
更让人烦躁痛苦的是,本来不想牵连她,却让她受到伤害……
而且,说不定很快就会有更为残忍的伤害降临。
他得想办法避免。
“怎么了?”苏灯果漆黑的眸安静的望着他,想了想,催促,“你去休息吧。”
刚刚大战一场,他也几乎筋疲力尽。想必明天就得进宫面见皇上,到时又是一场消耗精力和体能的战役。
龙清羽摇了摇头,不愿离开,终于问出来:“你为什么……”
“要救我?”
“万一,箭射偏了,你可能会死,我……”
他真的不解,问得很认真。她给了他太大的震撼,一时无法消化。
他到底哪里值得她这样舍命?
苏灯果望着这个傻子。
在感情方面,他真的挺痴呆。
或许戒心重,又没接触过女孩子,情窦开得就晚。就算朦胧的喜欢她了,又不敢太用力。
因为看不到稳定的未来。
傻啊!
却又没办法。
她很平静,认真道:“你不能死,我知道你,还有大事没做。你得去做。不然……”
“你装傻这么多年,岂不是太亏了。”
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龙清羽盯了她片刻,转开头,没再看她。但是他薄被下握着她柔荑的手,却握得更紧了。
他的眼睛迅速红了,一片湿润,有满肚子的话想告诉她。
他欣慰、感动,又愧疚。
但随后汹涌而至的是难过,深深的难受将他淹没。
她是一个好妻子,但他……注定要辜负她、让她伤心了。
龙清羽呼了口气,用力眨眼,掩饰异色。
苏灯果有点困了,但仍然望着他的背影。
她怕以后再想看到,就难了。
但想想也没什么太值得伤心的,历练都是假的,是诸法空相……
可是。
哪怕是假的,她也忍不住,痴痴地望着他,希望他能过得好。
龙清羽调整好了情绪,转过头来,看着她娇美的面容,刚才做好的决定越发坚决了。
她真的美,樱桃小口,俊眼修眉,配得上天底下任何美好的词,如秋水芙蓉一般。
他不配,所以要尽力守护她。要让她以后,也能继续盛开。
龙清羽目光坚毅,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开口:“我过会就把你送走,等你伤好,安排人手,带你离开京城,永远不要再回来。”
苏灯果睁大眼眸,漆黑如墨玉的乌瞳越发显得硕大幽黑,无比纯澈,让他有些不敢直视。
苏灯果:“你在说什么?你要送我走?”
“对!”龙清羽语气坚决,“你走,越快越好。”
“为什么?”苏灯果不能理解,“你是怕连累我?可我们是夫妻,就应该一起面对……”
龙清羽知道她不怕死,愿意为他付出。
但他不愿意。
他不惜用最残忍的话,来逼迫她离开。
“那是你认为的,我本来不想娶你,都是被逼的,”龙清羽语气诚恳,“送你走,的确怕牵连你,因为你是无辜的,原本与皇室无关。”
苏灯果不知道说什么,气得冷笑了声,才讥嘲的说:“孩子都有了,现在说这个?”
龙清羽垂了下眼,却是寸步不让,不想跟她多费口舌:“别说了,趁天没亮,我马上就送你走!”
苏灯果心中无比难受,说不出的憋屈。
他的用意她明白,可是……
如果他死了,她的历练也就失去了意义。
毕竟他现在还不懂爱,还这么年轻,内里指不定有多少偏激可怕的想法。
他这么急着赶她走,肯定是料想到了以后的事,他料到自己大概没有好结果,不想连累妻子,所以要送走她……
苏灯果想着这些,忽而心生悲怆,眼泪又落了下来。
她的眼微微红肿,面容苍白,哭起来让他心都碎了。
龙清羽拧眉,轻声说:“别哭了,本来就受了伤……小心动了胎气。”
现在胎儿才两个月多点,仍然不稳当。刚才她受伤,也等于受了惊吓,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胎儿。
“胎气……”苏灯果抬眼,直直的望着他,勾起冷笑,“好,我走,我要把孩子打掉,然后改嫁。”
知道她说的是气话,可龙清羽还是心中极痛,仿佛心脏被刺了一刀,正中要害。
原来,他无比在意。
他无措的抿了抿唇,低下眼睫。沉默了半晌,才声音低沉、故作轻松的微笑开口:
“随便你,你怎么高兴都行,别委屈了自个儿。”
他的回敬同样冷酷无情,苏灯果更加生气难过,眼泪更凶,直直瞪着他。
但是。
他既然叫她走,便是为她考虑。留在王府,或许会连累他。
寿宴上酒坛事件,太后那话里话外的意思,让她很不舒服。她不希望自己成为他的软肋,用来牵制他。
苏灯果转开眸,闭上眼:“我走。”
她满脸泪水,龙清羽拿着手帕,伸出手想为她擦一擦,却又生生忍住。
他本来就错了,早就该让她离开的,也不至于让她受伤……
不要对她太好,免得以后分开了她惦记他。
龙清羽低声说:“其实我不喜欢你。我只是……贪图欢-爱。”
苏灯果长睫颤了颤,已然不想理他。
“你先睡吧,我换件衣服就走。”龙清羽站起身,也不敢不再多看她。
他脱下全是血的衣服换了干净的,再回来,苏灯果已经睡着了。
哭过之后本就很困,她又失血不少,更容易疲倦。
龙清羽凝视她许久,手指颤颤巍巍的轻轻触碰她的脸颊。他死死咬住了牙,抵抗住了沛然的悲伤。
他从袖中取出了一枚玉佩。
是上好的和田玉,泛着皎月般的银白光辉,玉质盈透。玉佩的一面是蛟龙,另一面刻着“羽”。
这是每位皇子都有的专属之物,被当作信物。
或定情之物。
龙清羽将自己的玉佩,慢慢的系在她脖颈上。
他终究是自私的,希望她不要爱她,以后不要为她痛苦。
却又不甘心就此消失,想要她记住他,别忘了他……
随后,他轻轻抱起苏灯果,去了书房。
林秋玉已经眼睛泛红的,提着包袱等在那里。
包袱里是苏灯果的换洗衣物、伤药等等必需品。
方明空打开了一个复杂的机关,书柜向两边挪开,露出了里面的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