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继续说：“谁都不是铁打的。天纵那段时间被派遣去非洲维和，和家里联系也少，基本就是报个平安，我们也没告诉他这事；明荣和美树经常回来，但队里有紧急任务就得赶回去。我们既要找明耀，又要照看他们母子俩，精力实在有限。
“到底是老了啊，我年轻的时候接连几个月在恶劣环境下出任务，都没有那段时间累。
“每天都在期望和绝望间来回走，所以即便那个时候言言看起来有些怪，但很乖，我们便认为起码不用去担心孩子。
“他妈妈精神状态逐渐变差，有时候还会错乱，以为明耀只是去出任务了，过两天就会回来。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受不了，我们要是一个没看住，她就会想不开。
“孩子啊……家里那时候太乱了，我戎马一生，出生入死那么多回，有一颗铁一般的心脏，都有些扛不住，更何况媛媛那孩子。
“你既然知道那么多，遗书看了吗？”
沈向霆一顿，点点头。
顾老也点了下头，说：“明耀是怎么死的，我们都很想知道。然而，死去的人固然重要，却也没有活着的人重要。我们始终相信，明耀在天之灵，也不希望他的死会让孩子陷入绝望之地。
“所以我们都把这事放在了心里，谁都不提。但不提，不代表心里没有想过、复盘过。
“那是媛媛第一次对那孩子说了那些话。重压之下她终究是伤了孩子。我们都知道，她是病了，才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等她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她会比谁都自责愧疚。
“她来找我，说要回娘家养养病，可是我们都没想到……”
沈向霆的眼睛同样是红的，他坐在沙发上，两只手压在膝盖上，握了起来。
“只是你们没想到，舒阿姨的养病只是借口，她是想在那天去陪顾叔叔。她铺垫了那么多，也知道顾家一定不会亏待孩子，阿姨想让自己解脱，也想避免自己日后在漫长的岁月里伤到言言。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所爱之人的一字一句，随时会变成利剑。”
顾老点头，“那天之后顾家就彻底乱成了一锅粥。媛媛徘徊在生死线上，可能随时都会断气，我们医院家里两头跑，谁也没顾上那个孩子……如果我们早点发现那孩子不对，多关心他一点，他就不会病得这么重。”
沈向霆沉默着，他是想反驳顾老的，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他隐隐觉得，那个时候的顾妄言，其实并没有病得那么厉害。
他做的关于言言的梦都不是没由来的，之前可能是巧合，但这次这个过去的梦却连细节都对上了……
假设他所做的梦都是真的，那么他梦见的言言的未来……
沈向霆抬手捂住自己的脸，心脏跳得越来越快。
言言现在的病症反而更像是梦里八年后的状态……发病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顾叔叔和舒阿姨的事对他来说固然很痛苦，是导致他生病的源头之一，可有点逻辑是说不通的。
他不可能从小就病得那么重。
回顾他九年间的生活，这都不像是一个重度抑郁症患者该有的生活轨迹。
他的病，更像是一夕之间就加重的。
沈向霆觉得自己的想法简直荒唐，他大概是疯了才会有那么一个不可能的念头。
顾老的话，把沈向霆的思绪暂时拉了回来。
“我们两家人商量后，打算遵循媛媛的遗愿，让孩子以为她去了远方。但没想到，某天一个叫温之明的人出现了。听媛媛她爸妈说，这个叫温之明的是媛媛的青梅竹马，后来因为家庭变故离开了银水。
“那之后温之明就经常去医院陪护，照顾她爸妈。可能是他的长情打动了他们吧，哪怕媛媛这辈子都是植物人，他也愿意照看她的后半辈子。你说，我们这些老人还有几年活头啊，说不定哪天就两腿一蹬去西天了，那时候谁来照顾媛媛？
“如果说媛媛还好好的，我们还能说他是图些什么。可媛媛都这样了，他还愿意照顾她，还能图什么呢？这样的痴心人也是不多见了。
“连城离银水远，媛媛去了那边有人照顾也好，我们也不用成天担心言言哪天就发现了真相。所以我们就一致决定，就让温之明把媛媛带到连城去照顾，并对外说他妈妈改嫁了。为了让言言相信，温之明特地来了顾家一趟，把媛媛的一些日常用品带走。
“他姑不忍心，坏人就我来做。我跟孩子说你妈妈不要你了，要嫁给别人了。让他别再想着他的坏妈妈。”
顾老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言言当时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反应。温之明走了之后，他才问了他姑一个问题。”
沈向霆已经猜到了。
言言那时候还会问什么？
“他问温之明会不会对他妈妈好。那时候婉如就知道，我们不能骗孩子。言言出乎意料的懂事，我们以为的他会大哭大闹要找妈妈的情况并没有发生，所以我们就改变了策略，让他姑给他写信，就当是他妈妈写的。不过这小子，从小就聪明，没两年就发现了。”
“舒阿姨是什么时候苏醒的？”
“前些年，”顾老说，“医生说是奇迹，这当中也有温之明的功劳吧，他请了很多国内外的名医，据说是用了很多法子。昏迷了那么多年，语言功能和四肢都退化了，复健了快两年才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她不回来认孩子我们都理解，可能对她和孩子都是最好的结果。而今回来，我们也支持。”
“爷爷，舒阿姨不回来，是因为得了癌症。”
顾老一怔，坐起来，双眼通红：“癌症？这孩子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好不容易苦尽甘来，等到了奇迹，可到头来……”
顾老抹了抹泪，“对我们来说是很多年，可对沉睡了很久的媛媛来说，一切都像是昨天一样。她苏醒后也还是不想活，也不肯做复健，我们也不知道温之明是用了什么办法才让她重新振作起来。现在好不容易一切都好了……却查出了癌症？这些事，我们要该怎么告诉言言……”
沈向霆想，如果他是阿姨，他也会想一死了之，言言已经忘了他了，就不必再去让他伤心了。
可同样的，做为一个母亲最后的私心，有这么一个见儿子的机会，也想要牢牢地去抓住。
“言言已经知道了。”
顾老更惊。
“爷爷，言言他什么都知道。他放舒阿姨走，是为了让舒阿姨活下去，他唯一不知道的，是舒阿姨成了植物人这件事。”
沈向霆说：“他比我们任何人想的都要聪明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