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老爷子那一声带着颤抖与期盼的“和外公回家”,让苏月棠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而温热。
她看着眼前这位刚刚经历了大喜大悲,情绪几乎失控的老人,那双还闪着泪光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小心翼翼的希冀,仿佛她此时一句拒绝,就能将这刚刚燃起的火苗彻底吹灭。
“虞老,”苏月棠的声音比平时更加轻柔,却带着冷静与谨慎,
“您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单凭一张照片和容貌相似,就下定论,是不是有些太过仓促了?毕竟其他的信息都对不上,中间缺失的环节太多,万一只是巧合……”
她知道自己如果认下了虞老爷子这个外公,以后在京城甚至未来都会得到更大的助力,但她不能、也不愿哄骗一位失去女儿的老人,必须把所有的可能都清晰地摆出来。
“不会错!绝对不会错!”
虞老爷子却异常固执,他用力摇头,握着照片的手微微收紧,语气斩钉截铁,十分笃定,
“我的女儿,我怎么会认错?棠棠,你不知道,你和你母亲年轻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他的声音再次哽咽,看着苏月棠,仿佛透过她,看到了那个曾经承欢膝下,笑语嫣然的小女儿。
苏月棠看着虞老爷子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还有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慈爱,心中理性的坚冰悄然融化了一角。
她沉默了片刻,终于在那双饱含泪光与期待的注视下,轻轻点了点头:
“好,虞老,我愿意,跟您回去看看。”
仅仅是这样一句应允,就让虞老爷子瞬间像是被注入了无限的活力。
他脸上悲戚的神色被巨大的惊喜冲散,连忙用手背胡乱擦去脸上的泪痕,连声道:“好,好孩子!我们回家,这就回家!”
他像是生怕苏月棠反悔,一手紧紧攥着那张全家福,另一只手下意识就想拉住苏月棠,却在伸到一半时有些无措地停住,只是迭声催促:
“清江,快,快去开车,我们回家!”
回家的路上,虞老爷子的情绪一直处于激动的状态。
他坐在后座,侧着身子,目光几乎舍不得从苏月棠脸上移开,不住地询问:
“棠棠啊,你喜欢吃什么菜?甜的?辣的?还是清淡些的?告诉外公,回去就让他们准备!”
“你母亲小时候啊,最爱吃我做的红烧肉,每次都能吃一小碗,嘴角沾了酱汁,就像只小花猫……”
“她那时候也和你一样,看着文文静静的,其实骨子里倔得很,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看法……”
他絮絮叨叨地讲着虞清筠幼年的趣事,那些被封存已久的记忆,此刻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仿佛要将这错失的二十多年时光,在这一刻尽数弥补。
苏月棠安静地听着,心中百感交集。
这些陌生的、关于母亲另一面的描述,一点点填补着她记忆中那个模糊而温柔的形象,让“”母亲”这个词,变得更加立体。
虞家住在一座带着明显岁月痕迹,却打理得十分雅致清净的四合院。
一下车,虞老爷子就迫不及待地将苏月棠引进去。
和负责做饭的人交代了晚饭要加菜后,他就把苏月棠带进了书房,拿出了那本边角已经磨损了的皮质老相册。
虞老爷子像是捧着珍宝般,轻轻翻看相册,一张张地指给苏月棠看:
“这是你外婆,这是你大舅舅虞清城,他在部队不常回家,这个你见过了,是你二舅舅。”
“这个就是你妈妈清筠了,第一次扎小辫子,嫌不好看,还哭鼻子了呢……”
“这张是清筠七岁上学的第一天,背着新书包,神气得很……”
照片上的女孩,从襁褓中的婴孩,到扎羊角辫的稚童,再到眉眼初绽的少女,笑容明媚,眼神清澈。
看着那上面的五官轮廓,尤其是那双眼睛的形状和神韵,就连苏月棠都不得不承认,确实与全家福上的母亲以及自己,都十分相像。
看着这些照片,听着虞老爷子低沉而充满怀念的讲述,苏月棠心中的疑虑也缓缓消散。
虞老爷子放下照片,目光慈爱而心疼地看向苏月棠,小心翼翼地问起了她这些年的经历。
苏月棠没有描述太多细节,只是简单说自己在南省长大,后来因父亲去了黑省,自己也去黑省当知青,机缘之下认识了叶彦琛,在父亲平反后和他结婚,一起搬到了京城。
即便如此,虞老爷子也已听得红了眼眶,握着她的手,连声道:
“苦了你了,棠棠,苦了你了,都是外公不好,没能及时找到你们母女。以后有外公在,没人能欺负你!”
当话题再次转到叶家,转到叶彦琛身上时,虞老爷子的心态已经全然不同。
之前对于叶彦琛年轻有为的夸赞早已被抛到脑后,只剩下了作为外公的挑剔与担忧。
“叶家那小子,能力是有的,只是这职业,太危险!这才结婚多久,就让你担惊受怕,如今更是……”
他顿住了,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那小子自幼是个能耐的,会平安回来的。”
虞老爷子重新看向苏月棠,语气变得十分郑重又坚定:
“棠棠,你记住,无论何时,这里都是你的家,是你永远的倚仗。有任何事情,任何时候,都要告诉外公,天塌了,外公给你撑着!”
这发自肺腑的承诺和毫不保留的偏袒,几乎冲破了苏月棠一直撑着的冷静。
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泛起的水光,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
“谢谢……”
她的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没有喊出那两个字。
虞老爷子虽然有些失望,但并不灰心,还是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
晚饭的气氛十分温馨,虞老爷子不停地给苏月棠夹菜,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饭后,苏月棠起身告辞。
虞老爷子顿时露出浓浓的不舍,抓着她的手,一再确认:
“棠棠,你一定要再来啊,外公在家等你!”
直到苏月棠再三保证,他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
回去的路上,还是虞清江开的车。
“小苏,”他温和地开口,“今天,辛苦你了。父亲他,情绪是激动了些。”
苏月棠轻轻摇头,目光望向车窗外流转的灯火,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与理智:
“虞院长,我理解的。只是,这件事关系重大,还是等我父亲休假时,让他和虞老见一面,交流下更多细节。毕竟,我对我母亲的记忆实在太过模糊,很多事,只有父亲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