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安盯着一个个连箱子上都刷着金漆的礼箱,喉咙滚动。
本以为靖北王和谢窈是皇上赐婚,萧家最多送一身嫁衣过来,不会再给聘礼了,没想到,来的不止是嫁衣,聘礼,还有皇上的册封诏书,更是户部尚书亲自前来宣旨!
这个逆女,总算有几分用。
何大人宣读完诏书,温和地打量谢窈。
这可是小如晦的妻子,他得好好看看。
“昨日夫人回府后,便跟我说了谢家二小姐的不凡,今日一见,果然是国色天香,与王爷是佳偶天成的一对。”他笑着说。
箫熠之语气平静,却语出惊人:“本王也这般认为。”
谢窈谦和地说:“尚书大人谬赞了,晚辈愧不敢当。”
何大人捋起蓄的胡须,故意抬高声音:“谁说谢家二小姐不知礼仪的?本官以为,二小姐知书达理,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不愧是靖北王妃!”
有他这个礼部尚书替谢家二小姐说话,那些乡野村妇的讥讽流言,从今日起,便不攻自破!
何大人说完,骄傲地昂首,看向箫熠之,眼神就透着一句话:怎么样,如晦满意了吧。
前几日,如晦亲自找上他,请他当送聘礼的朝廷官员,又暗示他到谢家后,替谢家二小姐说话。
这还是如晦第一次求他。
现在,何大人美滋滋地等如晦感激自己。
没想到,靖北王已经不紧不慢地抬头,看天,看云。
何大人嘴角一抽,暗道一声算了,习惯了。
他又客气地说:“明安老弟真是好福气,生了个好女儿啊。”
“小女顽劣,能得尚书大人青睐,才是她的福气。”
谢明安寒暄了几句,就装作不经意地下令:“王爷送来的聘礼太多,晚香院怕是装不下,朱嬷嬷,你领这些小兄弟到库房,将聘礼搬进去。”
许素素上前了两步,鼓起勇气,主动站出来,拦住了朱嬷嬷。
“谁说晚香院装不下?”
她的脸色仍旧苍白,声音不高不低,但让人无法忽视。
看见她,何大人就想起昨日夫人回家后,跟自己说,文昌伯宠妾灭妻的事。
许素素字句清晰:“伯爷不必担心,我已将库房腾空,晚香院还有数间空房,无论如何也能装下。”
她攥紧拳头,决不允许任何人打她女儿聘礼的主意。
谢明安面色一沉,眼底闪过幽光。
这个女人,执掌中馈还不到三天,就敢和他对着干了。
那么严重的肺痨,也没让她学会乖觉。
他扫过谢窈,心中冷笑。
她以为她有这丫头撑腰,就能做伯府的女主人?
等谢窈嫁出去,呵。
“夫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在你眼里,本伯这个当爹的,是贪图女儿聘礼那种人?”谢明安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皱起眉头,一身正气地反问。
许素素碰了个软钉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窈忽然开口:“母亲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不好意思,女儿就是这个意思。”
“你这丫头再说一遍!当着何大人与王爷的面,你胡说八道什么?”谢明安怒道。
谢窈重复:“在女儿眼里,父亲确实是会贪图女儿聘礼的那种人。”
“你!”谢明安脸色铁青。
何大人咳了咳:“谢老弟,本官听说,你前两天刚中了毒,掌家之权已经交给家中正妻了,既然如此,何必和她争夺这些聘礼放在哪儿呢。”
众目睽睽之下,谢明安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容。
“大人有所不知,是这丫头对本伯的偏见太深,下官只是要将聘礼收到库房里,登记造册,过几日,这些原封不动,都是她的嫁妆。”
闻言,谢窈眼皮都没抬,淡淡地问:“既然过几日都是女儿的嫁妆,那父亲何必多此一举,挪到库房?脱了裤子站在高塔上放屁?”
“逆女,口出粗鄙之语,你怎么敢!”谢明安厉声吼道。
谢窈又露出受伤的神情:“父亲看不起我出身健妇营,看不起我就是看不起长公主……”
谢明安咬牙切齿:“你年纪尚轻,又不懂理财,哪会看账目财货,而且,本伯是你爹,爹管女儿账,天经地义。”
箫熠之缓缓开口:“文昌伯说错了,本王的聘礼,是给谢二小姐一个人的,她会不会理财,也都是她一个人的,本王要娶的是她,不是你。”
他望着在那里露出可怜模样的谢窈,唇角悄然扬起。
随即,盯着谢明安的眼神更加冷戾:“怎么,还没成亲,伯爷就要摆出丈人的谱,替王妃管起财物了?”
谢明安胸口一阵气血翻涌,感觉自己之前中的余毒未清,又要被气得吐血。
前一刻说你我是一家人,后一刻就说还未成亲,与谢家毫无关系。
这世上,怎么会有箫熠之这种阳奉阴违之人?
可偏偏此人是自己女婿,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靖北王,他只能赔笑脸。
何大人看在眼里,摇了摇头。
他与文昌伯同朝为官多年,又是上下级关系,深知文昌伯表面清廉,暗地里却出手阔绰,喜欢拉帮结派,花钱如流水。
他就算不清楚谢明安人品如何,也明白一个道理——善用钱财收买人心的人,本身也必然贪财。
只是,堂堂一个伯爷,居然打女儿聘礼的主意,实在是令人不齿。
最重要的是,何大人看出箫熠之对谢明安的不屑,何家与萧家是世交,他自然是帮箫熠之说话。
何大人道:“谢老弟,王府送来的聘礼,都是陛下亲自过目了的,五日后就是大婚,你要真能给出和王府相当,或者更多的嫁妆,那让你收入库房倒也可以。”
他眼神一肃,继续说:“但若现在夸下海口,到时候嫁妆被你自己扣下来,少了许多……传出去,怕是显得伯府对王爷不敬,难保陛下不会问责。”
何裕这个多管闲事的狗官,谢明安见他将皇帝抬了出来,心中暗骂。
谢明安本想反驳,陛下怎会在意谢窈嫁妆多少,却看到前些日子刚引为知己的小兄弟裴隽,正在朝他用力眨眼睛。
裴隽身份特殊,算皇上的表弟。
他出现在这里,代表皇上真的关心这件事!
谢明安纵然再不甘心,也只能连连称是:“大人所言极是,下官哪敢留下王爷的聘礼,必然得全都算作嫁妆,送还王府的。”
许素素松了一口气。
还好,王爷给了她家阿窈足够的体面,谢明安也没办法跟女儿抢这些聘礼。
她再添一些,如此,女儿的嫁妆,也不算委屈。
箫熠之玄眸幽深,冷不丁再次开口:“文昌伯又说错了,这些聘礼若当成嫁妆,是给谢窈一个人的,而不叫奉还王府。”
谢明安僵硬地附和:“是,下官说错了话,求王爷宽恕。”
“伯爷客气了,你我是一家人,谈什么宽恕不宽恕呢。”
箫熠之脸色变得平和,不紧不慢地说。
谢明安嘴角抽动:“来人,帮二小姐将聘礼收入晚香院。”
谢窈:“不用了,桑若忍冬,你们和王爷的人一起搬吧。”
箫熠之挥了挥手,白术会意,指挥着王府亲卫,将一箱箱聘礼抬进晚香院。
谢明安心如死灰,脸色阴晴不定。
这么大的排场,这么重的聘礼,全都给了谢窈这个丫头,他怎么甘心。
若不是他把谢窈召回京,这桩婚事还成不了,结果,伯府没捞到什么好处,倒是让谢窈风光无限。
谢家二房一家缩在角落里,看的眼热。
谢二爷的小儿子道:“二姐姐这下可风光了。”
谢二爷脸色难看:“不知道大婚之时,又是什么盛况呢,这丫头,真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二房夫人低声感叹:“是啊,这排场,比之前安平侯府成亲还要盛大。”
说着,她刚想凑近多看聘礼一眼,就被靖北王的亲卫冷眼一瞥,顿时噤声,拉着小儿子迅速走了。
裴隽走上前,他身姿玉立,唇畔浅笑:“陛下让我来沾沾喜气,如今喜气已经沾到,裴某告辞了。”
他又语气真挚道:“裴隽在此祝谢二小姐新婚顺遂,自在随心。”
谢窈颔首:“多谢裴侍郎。”
裴隽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一身绯红官服,背影如松如竹。
箫熠之轮椅扶手的手攥紧,忍不住问出句冰冷酸涩的话:“他怎么,不祝本王也新婚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