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阳成婚前,曾与母亲议论过先燕王。
那时母亲说,先燕王没有王后,唯一的儿子是一位侍妾所生,那位侍妾,最后只追封了王妃。
可姜阳与易晏第一次见面时问及先王后早逝一事,易晏分明没有否认先燕王有王后的事实。
那时,她就觉得哪里不对,只是转念又劝自己,或许易晏情急之下没有仔细听她的话,才闹出了乌龙。
……如今再想,自己还真是心大。
燕王府那块映射先燕国皇后名讳的牌匾,李寿,朝元这等北燕叛贼,听凤箫,还有前世新婚夜的刺客——
原来一切早就有迹可循。
可若易晏不是易晏,他又是谁呢?
真正的易晏,又去了哪里?
……
浑浑噩噩一整日,姜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回去,就是下意识的,循着以往惯常的轨迹,回到了上清苑。
八月夜晚的天气已不适宜在院中读书,易晏却还是独自坐在院子里的小树旁,一手捧着书,一手给怀里的白猫顺毛。
远看天幕沉沉,似无边巨兽,一整个压在他身上,只有那一小方橘色暖光,将他笼入庇护下,摇摇晃晃地支撑着。
姜阳犹豫了一会儿,才缓步上前。
今日大黄不在,只有一人一猫,仰头朝她看来。
大概是姜阳的脸色太难看,易晏愣了一瞬,放下书,问她:“怎么了?”
“……”
怎么了。
怎么了呢?
姜阳走近他,伸手拨开他脸颊边垂落的碎发,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累。”
易晏仰着头任她看,待她收回目光转身要走时,拉住了她的手。
青涩温柔的声音一如往常:“只是累么?郡主看着,有心事。”
姜阳顺着他的动作回头,看向二人交握的手,又看向他的眼睛,承认:“嗯,有心事。”
“是不能说与我听的心事么?”
“不是。”
“那就不要走,”对方将猫捞走,稍稍使力,拉姜阳在自己腿上坐下,揽上她的腰问她,“是什么?说来听听?”
“……”
姜阳不说话,只看他,看了好久,问他:“若是当下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你离开玉京,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会走吗?”
易晏也看她,黑漆漆的眸子深不见底,却在最上面,覆了一层薄薄的笑意。他问她:“只有我吗?”
“只有你。”
“我不走。”
“为何?上次我问你时,你说你一直很想回燕都去。”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我不想了。”
“那旁的地方呢?只要你说,我都能送你走……”
“我不走,”易晏出声,打断了姜阳的话,“我是有过荒诞的奢望,可来来去去,最后皆是虚妄。我累了,只想留在这里。”
姜阳出神:“……你说的奢望,也包括回到燕都么?”
“嗯……如今的燕都,早就不是我想要的燕都了。”
“……那又为何,偏偏要留在玉京?明明你并不喜欢玉京。”
“因为你。”
姜阳穷追不舍:“为何是我?”
易晏眼里那层浅薄的笑意一点点褪去,只剩下了一汪漆黑幽深的寒潭。二人对视,他握在姜阳腰上的手收紧几分,声音也凉了下来:“为何对我这般拷问?你又从哪里听了风言风语?”
姜阳并不在意他给出的回应,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他的眼角,又顺着脸颊一路下滑,在他下颌处蹭了蹭,淡淡道:“人总不能无缘无故地做一件事,我想知道为什么……是因为心悦于我?信任我?还是……单纯无处可去,只有我一个选择。”
易晏脸上的神色并未缓和,但没有躲她的动作,也没有眨眼,只定定地看着她。直到她说完最后一个字,他才问道:“我说我心悦于你,你会信吗?”
“……不会。”
“那便是因为我无处可去,只能留在这里。”
四目相对,姜阳收回流连在他脸上的手指,叹了口气,点头:“好……我明白了。”
说着,她就要起身。
可对方却不松手,反而追问她:“明白什么了?说来听听?”
“放开我。”
“你不说,我便不放。”
“易晏。”
突然直呼大名,令易晏短暂怔住。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冷然一笑:“怎么?又要威胁我?还是准备打我?你今日明明有心事,却不肯与我说,只缠着我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是我又做了什么错事,让你起了质疑我的心思?”
挣扎几番无果,姜阳索性放弃,任他钳制着自己,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明白,你明明并不在意这个王位,却为何要这般劳心费力地接近我……接近我,又不同我交心,也不掩盖自己的别有意图,你到底想要什么?钱财?权利?地位?”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那你以为,我想要什么?”
“……”
兜了一圈,问题又回到了自己手里。
如此这般,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姜阳早已习以为常。
她苦笑:“答不上来我的问题,就选择逃避,究竟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能改掉这个习惯?”
易晏空出一只手,将她方才挣扎时扯乱的领口理好,从容道:“因为你是施惠之人,我从你身上得到了什么,你比我更清楚。”
“若你明目张胆从我身上拿走什么,我自然清楚。可你在我不知情时下手呢?我该如何知晓?又该如何防备?”
“……”
易晏的眸光微微一闪,眼里短暂划过一丝诧异,而后,化为了了然:“所以,方才的所有问题都是铺垫……这才是你真正想说的,是不是?”
姜阳坦然承认:“是。”
“那,很简单,郡主有两种选择——”
他没有多余的解释,径自笑起来,狭长的凤眼微微上挑,透出几分讥诮。
“第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与我粉饰太平,等着我得偿所愿,自行离去。”
看着姜阳逐渐皱起的眉头,易晏脸上的笑意反而真心了一点,继续道:“第二……”
握在姜阳腰上的手向上移,一直移到她颈侧,温柔施压,强迫她低头。
眼前随之有黑影掠过,还没等姜阳看清是什么,就感觉自己手里被塞进了一根冰冷的硬物。
她看向掌心,是她的发簪。
根本来不及作反应,握着发簪的手就被攥住,抵在了对方脖子上。
“杀了我,永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