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明亮,那宫女站在廊下的暗影中,低着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显眼。
姜绾提着灯笼,站在了她的面前,打量了她一眼。
小宫女恭敬地垂着头,姿势未变,看不出一丝紧张慌乱。
实则后背满是冷汗。
夜风一吹,冰凉一片。
曾听他说过,姜夫人聪慧过人。
今夜她所行之事十分冒险,或许能躲过宫中盘查,但眼下…姜夫人亲自来认人,怕是难逃此劫。
不论如何,他的身份不能暴露。
小宫女眼神沉静,鹅黄袖口下,偷偷握紧了匕首。
若是她被捕,唯有一死,以保全那人。
她将头埋得更低,暗自下定了决心。
下一瞬,却见视线中的那双云锦绣花鞋动了动。
姜绾一语不发,提着灯笼转过了身。
“今夜去过披香殿的宫女,都在这了么?”姜绾问。
侍卫应声。
“可是这里,并没有行刺的那名宫女。”姜绾偏头想了想,“我记得那刺客身手矫健,双臂有力,不排除男扮女装的可能,不如扩大范围搜查,以免有漏网之鱼。”
侍卫立即道:“姜夫人说的有理,属下竟没想到这一层。”
他吩咐手下,将披香殿附近的太监都寻来。
“至于院中的宫女,暂时禁足,不得离开。”
姜绾闻言,朝着门口看了眼,不多时,碧螺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方才去膳房时,我吩咐人备了热汤,你们当差辛苦,来暖暖身子吧。”
侍卫们受宠若惊,连声道谢。
左右也在等人的间歇,这时候用些吃食,不算渎职。
碧螺将碗拿出,挨个为他们盛汤。
“钰儿在陛下寝宫前值守,也该饿了。”
姜绾突然开口,随手朝着院中指了个宫女:“你将汤羹送一碗过去,就说是我给他的。”
又道。
“办完事就回来,不要耽误了宫中盘查。”
侍卫们喝着汤,心中感念姜绾的好,笑着道:“不急,夫人挂心小宋将军是人之常情,让她跑个腿的功夫,耽搁不了什么。”
那宫女接过食盒,姜绾亲自送了她几步。
四下无人时,她才轻声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答:“奴婢景春,在内务司当值。”
姜绾静静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道:“你改了衣裳妆容,暂时躲过侍卫的盘查,但他们若是迟迟找不到人,下一步便是搜身。”
她说。
“袖中的匕首,交给我。”
景春一惊,猛地抬头。
“行刺后你翻窗而出,当时整个披香殿迅速被御林军包围,或许你没机会丢掉匕首,或许,是你刻意留下的。”
姜绾淡声。
“但我要告诉你,自裁是下策。”
“刑部追查的手段万千,就算只剩一具尸体,也能找出你背后之人。”
景春顿了顿,将匕首递到了姜绾手中。
她可以相信姜绾。
毕竟对方已经认出她了,若想害她,不必这么麻烦。
“多谢姜夫人。”
姜绾将匕首藏在袖中,平静地问道:“什么时候开始帮宋钰做事的?”
景春心中一震:“您,您怎么知道…”
“你那一刀看似杀气腾腾,实则收着九成力气,又正巧刺在我胸前金甲的位置,我若不起疑,才是奇怪。”
姜绾轻笑了声。
“知道我今夜会穿金丝甲的,只有身边亲近的几人,稍一细想,就知是何人所为。”
费了这一番功夫,只为了让自己立下救驾之功。
有筹谋,也有此能力的,除了宋钰还能有谁?
她心中微叹。
这孩子,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景春抿唇不语,耳根却微微红了,默认了她的话。
姜绾并未追问,让景春提着食盒走了。
她自己则将匕首藏好,回到了院中。
翌日,景元帝便得到了回禀。
纵然姜绾整晚留在司礼监帮忙指认刺客,却没能找到行刺的宫女。
“大胆幻月教徒,宫廷深深,竟然还能让她跑了!”
景元帝很生气,吩咐人张贴肖像,满京城寻人。
肖像是出自姜绾之手。
御林军行动很快,短短半日就将肖像贴遍了京城街头。
宋钰下值回府,骑马路过街巷,正看见张贴榜的宫女画像。
画上女子的样貌,和景春相似程度不到三分。
就算把画像拿到景春面前,也不会有人觉得这是同一人。
宋钰勒马,停了半晌,又一扬鞭,快马回到了将军府。
一夜之间,承平将军府祖孙齐齐下狱,百姓哗然。
宋家军在民间颇有威望,百姓不相信宋家人会与幻月教有瓜葛,干出谋反之事。
一时间,许多百姓围堵在将军府门口,人言鼎沸,众说纷纭。
宋钰穿过喧嚣的人群,踏入将军府的大门。
与吵嚷哗然的街头不同,将军府中异常清净。
举目望去,庭院整洁,窗明几净。
仆从们各司其职,无半分慌乱,除了鹿鹤堂和主院驻守的御林军,看不出任何异样。
宋钰回到行止院的时候,茹姨娘正在房中和姜绾说话。
“昨日幸亏妾身回来的早,不然那人就被御林军带走了,如今他关在我院中,夫人若有事寻他,随时过去。”茹姨娘低声道,“这是您吩咐的,从他身上拿来的玉佩。”
“多谢你。”
姜绾接过玉佩看了眼。
“人先在你那关着,我不急着见。”
她又问:“顾氏如何了?”
茹姨娘道:“御林军封了主院,如今她和宋麟住在临风院,顾氏在夜宴上受了伤,正在屋里养着,倒是宋麟,昨夜一直跟着搜查的御林军,打听宋将军和老夫人的罪行。”
“听他语气,似乎还指望将军能早日释放呢。”
姜绾轻笑了声。
顾玉容母子已经与宋子豫撕破脸,自然不会盼着他好。
但谋逆之罪,又是另说。
一旦定罪,轻则抄家流放,重则株连九族。
自己是二品诰命,又有救驾之功在身,自然不怕,顾玉容和宋麟却承受不起。
这母子二人,如今想必正心急如焚。
姜绾眯眸,朝着窗外看去,院中落叶枯黄满地。
今年的秋天似乎格外寒冷,晨起时树枝结了白霜,空气冷峭。
姜绾围着兔毛披风,火盆烧得旺,不觉得冷。
可前世这个时节,她只有草席覆身。
彼时她身子虚弱,不能自理,顾玉容想尽了办法磋磨她。
炎夏里吩咐奴才闷厚被,把她生生捂出一身濡汗,到了数九天寒时,就只扔下半张草席。
夏日热疹,冬日冻疮,皮肤糟烂得没一处好地方。
姜绾垂眸,拨弄着火盆中的银炭。
屋中温暖如春,眸光却冷若冰霜。
“既然他们急了,不妨再添一把火。”
她轻声道。
“顾玉容不是在养病么?让赵管家把她的药停了,炭火也收走,吃食随便给些,饿不死就行。”
茹姨娘犹豫了一下。
“这样行么?顾氏背后可还有个云贵妃呢,近日她一直为顾氏母子撑腰,若顾氏去寻求她的帮忙,夫人怕是会惹麻烦上身。”
“那样更好。”姜绾道。
她就是想让顾玉容去向宫中求救。
元老夫人下狱,宋麟手中的东西失去了一大半的价值。
如今再想让云贵妃出手,就该轮到对方谈价码了。
二人正说着话,宋钰便进了门。
见宋钰和姜绾有事要谈,茹姨娘很知趣地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