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寒冬腊月下了雪，跪地的殿外虽说是清理了积雪，可伏地跪着十分寒凉。
也不知过了多久，里边才传来一个懒懒的声音道：“起吧。”
旁边的女官上前搀扶起尹玖茉入内。
尹玖茉躬身垂目，两跪六叩行了肃拜礼，口称：“臣妾卑贱草芥，得瞻娘娘玉颜，虽万死难报天恩！“
虽说是知道今日会受些刁难，却也不知道这德妃如此小心眼。
这番跪拜下去，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直到脚踝处传来剧痛，尹玖茉才听得一声“夫人请起。”
因为跪拜太久，她起身的时候眼前一黑，咬牙才不至于踉跄失仪。
“谢娘娘。”
尹玖茉垂首立于一旁，等着德妃发话。
“瞧本宫这记性，夫人这一路劳顿的，给尹夫人看茶。”
“臣妾蝼蚁之躯，谢娘娘隆恩。”
尹玖茉垂首双手去接过，却差一点没接住，她神色未变地接过，站在原地喝了一口。
舌头被烫得有些发麻，她只能端着滚烫的茶杯站于原地。
“哦，瞧本宫这记性，都忘记了给尹夫人看座了。”德妃似有些懊恼道。
“臣妾鄙陋，恐污娘娘宝座。”尹玖茉回答丝丝不漏。
“来人，还不把茶给接过来，给夫人看座？”德妃突然怒道。
“是！”一个女官应声而出，过来接茶。
尹玖茉递还时，那女官却突然移开手，听得脆响，手中茶杯砸在了地上。
尹玖茉叹口气，防不胜防，只能立即下跪磕了个头：“臣妾愚钝，污了娘娘宝地，望娘娘责罚。”
满地的碎瓷片，她直接掀开诰命服跪了下去，把膝盖扎开了口子。
磕头的时候又触及碎片，额头上沁出了鲜血。
德妃见了她的狼狈模样，心里才痛快了几分。
她猛一拍桌子，冷笑道：“尹夫人这是对本宫不满么？”
“臣妾惶恐。”
好累。进宫到现在一句有意义的话都没有，从头到尾只能臣妾惶恐，臣妾鄙陋。
这德妃看着也不太聪明的样子，便只有这些蹉跎人的小把戏。
不过，皇权压人。
德妃什么都不用做，只用这么耗着，等着你自己犯个小错例如失仪什么的，就足够被罚了。
把戏虽小，十分有用啊。宫里失仪，哪怕是手上的帕子掉了，都得受罚，踩到裙摆跌倒，都可以被剥夺诰命。
从进宫到现在，尹玖茉都没站起来一会儿！
跪伏于地的时候，尹玖茉还有空想，这德妃除了这些手段，还打算如何惩治她。
若是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只怕一个殿前失仪藐视天恩，便可以几十板子下去，打死不论了。
所以现在接下来是要打板子了么？
这时候她心里便是庆幸，黎懋澜好歹是手握兵权的侯爷，自己祖父还是尚书。德妃万万不敢打死她。
“尹夫人殿前失仪，目无天颜，依律当杖。”女官的训斥声传来。
行吧。果然今天这顿板子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
尹玖茉又磕了个头：“谢娘娘垂怜。”
正在这时候，一个声音从外边传来：“皇后娘娘移驾！淑妃娘娘到！”
尹玖茉半直起身体，又朝殿外方向跪着：“恭迎皇后娘娘！”
谁都不想进宫，就是因为宫庭礼仪繁复，动不动就下跪也就算了，处处还要自贬。
“今日得空，跟淑妃便想着来妹妹宫里坐坐。这是在待客么？”一个和气的声音响起。
“皇后娘娘，臣妾前些日子被禁足，因着族人对尹夫人不敬。这不想着叫尹夫人过来，特意陪个不是么？”德妃道，“谁知尹夫人怀恨在心，把臣妾请的茶给砸了。臣妾正要惩治于她。”
“哦。”皇后的声音还是和和气气，“惩治朝廷命妇，须得奏请中宫。今日倒并未接到上奏。”
德妃一听忙道：“正要叫女官过去。”
刚可不是这么说的，不是准备直接打了么？尹玖茉跪拜于地，额头滴下的血滴了一滴下来。
“嗯。不过是件小事，倒也不用如此重的责罚。”
“皇后娘娘，妾好歹也是皇上的妃子，怎能让一个臣子的夫人如此侮辱。传出去，只怕连皇上都遭人笑话。”
德妃今天是铁了心要尹玖茉吃些苦头的，皇后膝下不过收养了个庶长子。
皇后虽娘家权重，却不受宠，哪能跟育有一儿一女的自己相比。
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德妃妹妹，这尹夫人说起来也是妾姨母的儿媳妇，沾些亲故，不如也就瞧着妾的面子上饶了她这一回。”
“淑妃姐姐倒是说得轻松，若是这次妾饶了她，以后不是人人都能藐视天恩了？”
“德妃妹妹，倒不是妾想求情，你也知道妾的表弟是个性子又莽又急的，上回他夫人不过受了一棍子，就害了妹妹被禁足。”
这个声音不缓不急柔声道：“他如今也快回来了，若是瞧见自己媳妇现在又破了相又跛了脚，现在还要被打上板子彻底伤了身子。妾也不知道他到时候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你！你敢要挟我！”德妃有些恼羞成怒道。
“怎会是要挟，妾处处为妹妹着想。妾也是想骂骂表弟的，太护短了不好，可妾的表弟就是那性子。”
尹玖茉一直没敢抬头，听得这来来往往的对话，便猜测这帮她说话的是谢淑妃？
姓谢，又说是表弟，那么这个淑妃是谢母娘家的人？
“好了，成何体统！”皇后的声音响起，“德妃，这尹夫人已经知错跪了这么久，已经小惩大诫了。本宫作主，此事作罢！”
“是。”“是。”
“谢皇后娘娘隆恩。”
等着尹玖茉起身的时候，腿已经开始发抖了。
她的膝盖跪于碎瓷片之上，此时血已经顺着里衣在地上积了一小洼。
额头上的血顺着眉骨流下，看着十分渗人。
“德妃！”皇后娘娘的声音里有些微怒。
“这可不是臣妾伤的，这是她自己跪的！”德妃看了这副模样，辩解道。
皇后娘娘此时也有些恼怒了，背着中宫处置朝中重臣的一品命妇，还搞成这副模样：“你好自为之！淑妃，带尹夫人回去。”
尹玖茉低着头跟着几人出来，一直也没抬头。
直到出了德妃的宫殿，皇后又宽慰了几句走了之后，尹玖茉才稍抬起头看到了她的背影。
“妹妹受苦了。”谢淑妃怜惜地说道。
尹玖茉行了一礼：“托娘娘福泽，妾还没谢娘娘的救命之恩。”
“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你抬起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