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甩袖离去,殿内重新归于死寂。
白若曦静静地坐在床榻上,身上那件为“演戏”而穿的单薄寝衣,此刻让她感到一丝真实的寒意。
这寒意并非来自殿外的秋风,而是源自那个男人离开时,投向她的最后一道目光。
那目光里有欣赏,有算计,还有一丝让她心惊的……同类的气息。
她原以为自己是执棋人,在这后宫棋盘上翻云覆雨。
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大悟,她与皇帝,都在这盘棋上。
他是她的棋手,而她,又何尝不是他手中最锋利,也最不受控制的一枚棋子。
他们都在利用对方,也在防备着对方。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合作,更是一场随时可能翻脸的豪赌。
输了,万劫不复。赢了……赢了又能如何?
白若曦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心中杂念压下。想得再多,不如做得更多。既然棋盘已经摆开,她没有退缩的道理。
第二日,皇帝的“赏赐”便送到了永和宫。
来的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绫罗绸缎。王德全亲自领着几个小太监,抬着一个沉重的紫檀木箱。
“皇上说,娘娘凤体抱恙,不宜操劳。特意从库房里寻了些前朝的孤本游记,让娘娘卧榻之时,聊作消遣。”王德全笑得一脸和善,那双精明的眼睛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白若曦的反应。
白若曦心中冷笑。
送书是假,试探是真。
她那句无心之言“前朝秘术”,已然在皇帝心中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他想知道,自己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皇上费心了。”白若曦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与羞涩,仿佛一个得到心爱之人关怀的小女人,“臣妾正觉得无趣,这些书来得正是时候。”
她亲自打开木箱,随手拿起一本。
书页泛黄,带着古旧的气息。
书名《南风旧闻》,看似是一本风物志。
白若曦随意翻开一页,目光却在看到某一章节的标题时,微微一凝。
那标题写着:废太子与他的火器营。
她不动声色地将书合上,又拿起另一本,脸上笑意不减:“有这些书陪着,臣妾这病,怕是好得更快了。”
王德全见她神色如常,似乎并未发现任何异常,这才放心地告退。
白若曦的“病”依旧时好时坏,而柔妃,这条被惊动的蛇,也终于按捺不住,露出了她的毒牙。
她派人送来了一封信,信中言辞恳切,说她寻到了一位隐世的神医,手里有一剂能解百毒的秘方。但此方凶险,需在绝对僻静之处,由她亲自为白若曦调配。她约白若曦深夜时分,在她的寝宫景仁宫一叙。
这是一封致命的邀约。
“娘娘,这分明是鸿门宴,您可千万不能去!”琳琅急得快要哭出来。
白若曦却笑了,她将信纸在烛火上引燃,看着它化为灰烬:“去,为何不去?她设好了戏台,本宫若是不去,岂不是让她白忙活一场?”
当晚,亥时。
白若曦只带了小禄子,乘坐着一顶最普通不过的软轿,悄无声息地抵达了景仁宫。
景仁宫内,灯火昏暗,所有宫人都被遣散,只剩下柔妃的心腹宫女在殿外守着。
一进内殿,柔妃便立刻迎了上来。她换下了一身华服,穿着素雅的衣裙,脸上未施粉黛,眼眶微红,憔悴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悯。
她屏退了最后一名宫女,殿门“吱呀”一声关上。
白若曦以为会看到一场虚伪的姐妹情深,或是猝不及防的阴谋。
她却没想到,柔妃“噗通”一声,直直地跪在了她的面前。
“妹妹!”柔妃泪如雨下,声音凄婉欲绝,“姐姐对不起你!姐姐有罪!”
她没有下毒,没有威胁,而是选择了“忏悔”。
她哭着说,自己确实是“飞焰”的人,但她是被逼的。她说“飞焰”用她远在边关的家人的性命相要挟,逼她入宫,为他们做事。她还说,她从未想过要害白若曦,甚至多次暗中传递消息,试图保护她。
“虞婕妤之死,非我所愿!他们用我阿娘的命逼我,我……我别无他法!”
“妹妹,我知道你聪慧,你一定有办法的!你帮帮姐姐,我们联手,一起对付他们好不好?”她爬过来,抓住白若曦的裙角,哭得肝肠寸断,“我知道他们一些秘密,我可以告诉你,我们一起,把他们连根拔起!”
这番表演,堪称完美。若非白若曦早已看过那本账册,知道她是如何靠着“柳莞儿假孕案”纳了投名状,主动加入“飞焰”,恐怕真的会被她此刻的真情流露所打动。
白若曦静静地看着她,心中一片冰冷。她不得不佩服,柔妃的段位,确实比皇后高出太多。她这是在以退为进,用一个精心编造的“真相”,来换取她的信任,从而套取她真正的底牌。
“姐姐……”白若曦缓缓蹲下身,扶起她,脸上露出动容与挣扎的神色,“你……你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柔妃见她似乎信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白若曦像是终于被说服了,她叹了口气,握住柔妃的手:“好,姐姐,我信你。”
就在柔妃以为自己计谋得逞,心中松懈的那一刻。
“砰!”
寝殿的窗户,被一股巨力撞碎!
数道黑影如鬼魅般闯入,手中利刃泛着森森寒光,二话不说,直扑殿内!
但他们的目标,不是白若曦,而是刚刚从地上站起来的柔妃!
“飞焰”的人!
他们要杀人灭口!
柔妃脸上的悲情与算计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恐与难以置信。她怎么也想不到,组织会对她下杀手!是她哪里露出了马脚?还是说……白若曦的那句“前朝秘术”,已经让组织将她列为了不可信任的弃子?
电光火石之间,一把长刀已经劈至柔妃面门!
柔妃吓得魂飞魄散,僵在原地,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闪过。
是白若曦!
她没有躲,反而上前一步,一把拽住柔妃的胳膊,将她狠狠向后一甩。同时,她抄起身边一张沉重的花梨木方凳,用尽全身力气,迎着那刀锋,猛地砸了过去!
“铛!”
一声巨响,刺客被震得连退数步,虎口发麻。
白若曦将柔妃护在身后,目光冰冷地扫视着眼前的几名黑衣人,嘴角,竟然勾起一抹嗜血的笑意。
“想杀她?”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你们,问过本宫了吗?”
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在这一刻,彻底反转。
柔妃是她的敌人,但现在,这个敌人的命,必须由她来决定。
一个活着的柔妃,远比一具尸体,要有价值得多。
黑衣刺客们显然也没料到这个娇滴滴的宠妃竟有如此胆色,对视一眼,再次发动了更猛烈的攻击。
白若曦将柔妃推到墙角,自己则凭借着对殿内地形的熟悉,不断闪避周旋。她很清楚,小禄子在外面,只要拖延片刻,皇宫的侍卫就会赶到。
但她今晚要的,不止是拖延。
她要一个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