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村的日子，平静得有些单调。陈默已经习惯了这种节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甚至学会了跟码头上最老道的渔民讨价还价，为了一筐螃蟹能多挣几块钱。
“陈记小厨”的生意不好不坏，足够他糊口。省下来的钱，大多数都寄给了那个“陈默”身份设定里的远房亲戚——其实是基地安排的中转账户，最终会流向他的家人。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海风也不燥。店里没什么客人，陈默正坐在门口，拿着砂纸打磨楚航和秦锋留下的那个粗糙木雕潜艇。他想把棱角磨得圆润些，免得扎手。
一阵轻微的引擎声由远及近，一辆普通的家用轿车停在了不远处的路边。车门打开，下来一个女人。宽大的遮阳帽几乎盖住了半张脸，一副大墨镜遮住了眼睛，身上穿着与渔村格格不入的白色连衣裙。
陈默拿着木雕的手顿住了。
这个身影，就算化成灰他也认得。安琪？她怎么来了？还打扮成这样？
那女人径直朝小饭店走来，步伐从容，好像真的是个来海边小镇闲逛的游客。她走到店门口，目光在“陈记小厨”的招牌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低下头，与正坐在店门口的陈默四目相对，俩人的嘴上不约而同的泛起了一抹发自内心的喜悦。
“老板，还有吃的吗？”她走近陈默，声音刻意放低了些，但那独特的清冷音质没变。
陈默放下木雕，站起身。“有。想吃点什么？”
“随便来点清淡的海鲜吧。”安琪摘下墨镜，跟随陈默走进店里，她慢慢环顾了一下小店，目光最后落在他身上。
“有点乱，你先坐。”陈默指了指角落一张干净的桌子，转身进了后厨。
安琪没有坐下，而是跟着他走了进去。后厨空间狭小，只有个简单的灶台和几个放食材的架子。她反手将后厨通往外面的小门锁上，在陈默有些惊讶且不知所措的目光中，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黑色方块，放在了灶台上。方块亮起微弱的蓝光。
“临时信号屏蔽，范围不大，但足够了。”安琪解释道，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干练。
陈默长舒一口气，然后轻轻地靠在门框上，看着她熟练的操作。“听楚航他们说，是你给他们说我在这里，还知道我的新名字，你怎么……”
“他们派车送完你回去后，只字未提具体地点。”安琪转过身，看着他，“我查了基地车辆的短期调度记录，再结合一些沿海地区的监控盲区分析，大致锁定了几个区域。最后，用了点……权限，确认了你的新身份信息。”
陈默没说话。他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这个女人。
“你这身打扮……”他打量着安琪，嘴角不自觉的上扬“挺像那么回事。”
安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嘴角似乎笑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总不能穿着军装来吧？太显眼了。”她顿了顿，“最近身体有什么异常反应吗？”
“老样子。”陈默避开她的目光，“暂时还死不了。”
“说正事吧，伽梵圣国，就是高缜怀疑有暗影会基地的所在国家，你还记得嘛？”安琪问。
“我记得，在新闻上看到了。他们最近军事演习。”
“嗯，老国王的昏迷很蹊跷，潘迪特亲王不合常理的准备很充分，而且动作很快，好像是为这一天等了很久。那边局势比预想的要紧张。周边几个国家反应都很激烈。情报显示，‘暗影会’在背后推波助澜的痕迹非常明显。”安琪的语气变得严肃，“世界不太平，你这里虽然偏僻，但也要多加小心。”
陈默点了点头。这些国际大事，感觉离他很遥远，又好像近在咫尺。
“对了，”安琪从包里又拿出一个小巧的银色U盘，递给他，“这是更新的加密通讯密钥，还有一些最新的反侦察技巧，有空看看。上次给你的那个，有些协议可能已经过时了。”
安琪没再多说，后厨里只剩下那金属方块细微的嗡鸣声。
“你……过的好吗？”安琪换了个话题，语气柔和了些。虽然，她知道陈默跟以前判若两人，但当真正看到陈默现在的模样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的感到一丝心疼。
“过的挺好的，出海打鱼，开店挣钱，自给自足。”陈默靠在门框上，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安琪沉默了一会儿，收起设备。“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还得连夜开车赶回去。”
“我送送你。”
安琪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转过身：“陈默……不，李舟，照顾好自己。”
她没像楚航、秦锋那样留下来过夜，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那次之后，安琪来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有时候是半个月一次，有时候每周都来。每次都是上午到达，下午再匆匆离开。她不再每次都搞得那么神秘，有时就像个普通食客，点几个菜，坐在角落里一边吃，一边用手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陈默在店里忙前忙后的身影。
陈默不忙的时候，他就坐在安琪的旁边，呆呆地望着安琪的脸发呆，听安琪滔滔不绝的讲述着。她会跟他聊一些基地里的趣事，聊楚航又在模拟训练里闹了什么笑话，聊秦锋跟新来的技术兵为了某个零件争得面红耳赤，聊叶钧艇长又因为什么事情在会议上拍了桌子。
陈默大多数时候只是听着，偶尔嘴角会不自觉地扬起一点弧度。安琪带来的，不仅是外界的消息，还有一丝……来自那个他试图斩断的世界的温度。
这天，安琪又来了。点了一盘清蒸石斑鱼，一碟小炒海带丝。
“尝尝这个，今天刚捕上来的。”陈默把鱼端上来。
“嗯，手艺还是这么好。”安琪夹了一小块鱼肉，慢慢吃着，“比基地餐厅强多了。”
安琪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说。”
安琪的脸颊似乎微微红了一下，但很快掩饰过去。“我……最近调动了工作。”
“调动？去哪了？”陈默有些意外。
“基地科研中心。”安琪看着他，眼神有些复杂，“你退役后，原本那个专门为你研究AptY-4896解药的团队……解散了。”
陈默的心沉了一下。
“上面认为，你已经退役了，投入和产出不成正比，而且失败风险太高。”安琪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气不过。”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我去找了庄明将军，申请调去科研中心，牵头继续研究。费了很大力气，才说服他……秘密重启了这个项目。团队规模不大，都是我从各个部门抽调或者重新招募的，绝对可靠。但是……”
“但是进展不顺利，对吧？”陈默替她说了出来。
安琪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我原本也不是搞生物与制药的，很多理论都是现学。而且这种药物的作用机制太诡异了，涉及到的领域非常前沿。我们尝试了很多种方案，但效果都不理想。目前……只能说，还在摸索阶段，不能给你太高的期望。”
“我知道。”陈默低声说。其实有没有希望，他已经不太在意了。能活一天算一天吧。
“别这么想！”安琪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语气急促了些，“医学发展很快，总会有办法的！我不准你先放弃！我要你答应我，必须好好生活，必须保持心态，就算是为了我！不然我这么拼命的意义何在！”
她很少用这种近乎命令的语气说话。陈默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心里某个角落似乎被触动了一下。
“嗯，我答应你。”他应了一声。
安琪这才松了口气，看了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得走了。下次来……不知道什么时候。”
她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转过身，表情有些欲言又止。“陈默，我可能要……”
“怎么了？”
“……没什么。”安琪摇了摇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总之，万事小心。照顾好自己。”
她说完，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巷口。
陈默走到店门口，看着远处翻飞的海鸥，心里那片平静下来的湖面，又被投下了一颗石子。
他站在原地，忍不住的焦虑起来。安琪最后那个欲言又止，好像藏着很多话。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