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心医院VIp重症监护室,消毒水的气味比往常更刺鼻。
顾司忱站在于茹的病床前,手中的检测报告像块烙铁般灼烧着他的掌心。床上的于茹全身缠满纱布,像具木乃伊,只有监护仪上的曲线证明她还活着。
于茹刚从抢救室出来,因为过敏引发的并发症,差点让她死在病床上。呼吸衰竭,多器官衰竭……这些症状的确已经不像是山药黏液过敏那么简单。
程焕推门进来,程淮跟在他身后,递过来几张纸,神色凝重道:“三次复检的结果一致。导致于茹过敏性休克的不是山药黏液,而是这个——”
他的指尖停在“氯丙嗪”三个字上。
后面的括号里写着几个字“抗精神病药”。
“这是什么?”顾司忱拧起眉心。
“准确来说,是氯丙嗪与山药多糖的复合反应。”程淮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单独任何一种都不会致命,但是混合后会产生剧毒代谢物。于茹体内这两种物质的浓度都超标十倍以上。”
程焕的瞳孔微微扩张,“这不像是意外,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程淮接着道:“我调阅了于茹入院前的体检记录。她的体检记录上面一切正常,也没有家族精神病史,也就是说,于茹没有自行服用氯丙嗪的用药史。她很可能是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服用了氯丙嗪。”
程淮说完,又立马看向顾司忱,“顾总,这件事不像小久做的,她身上根本就没有钱,也不识字,根本不可能弄到氯丙嗪这种东西!”
顾司忱沉默着。
他也想到这一点了。
好像越靠近真相,温久的嫌疑就越轻。
正如程淮所说的那样,温久没有能力弄到氯丙嗪,也没有这种谋算,能知道氯丙嗪和山药黏液结合害人的法子,需要一定的知识积累,或者有人指点。
而这些条件,温久显然都不具备。
凶手另有其人。
而这个人,好像已经很清晰。
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护士小姐走进来,“顾总,顾先生和顾夫人过来了。”
顾司忱皱眉,于茹生病的事情,他没有第一时间告诉顾家那边,一直压着。但是纸包不住火,压了这么多天,终于还是压不住了。
顾司忱和程焕交换了个眼神,程焕立刻会意,迅速将报告塞进病例夹层,换上一张无关紧要的血常规单。
刚做完这些,乔丽桐和顾云山便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看见病床上躺着的人,乔丽桐震惊地捂住嘴巴,眼神里流露出不可置信,“司忱,躺在这里的人是于茹吗?她怎么会变成这样?不是说,只是普通的过敏吗?”
乔丽桐走过去,想要握住于茹的手,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于茹的一只手露在外面,但是手背上插满了管子,手指上也夹着仪器检测的东西。另一只手放在被子上,但手上全是红疹。
乔丽桐怕传染,手伸出去,停顿了几秒又收回来。站在病床边上,一个劲地抹眼泪,“于茹,是伯母害了你。我不该把你送到司忱那里去,都怪我……”
她的哭声断断续续,扰得人心绪烦乱。
顾云山看着这一幕,眉心沉着,“查清楚了吗?我听说这件事跟一个哑巴佣人有关?她人呢?抓起来了吗?”
“这件事我自有定夺,就不劳二位费心了。”顾司忱一句解释也懒得给,说话也冷冰冰的,即便是面对自己的父亲,也是面若冰霜。
“自有定夺?”顾云山冷笑,“我听说那个佣人是宋轻雨的心腹,这件事跟宋轻雨脱不了干系。你想包庇她,我们不同意!于茹没事就算了,她要是出事,一个都别想逃!”
“哦?”顾司忱微微侧身,和顾云山对峙着,“我倒想看看,您要使什么手段?”
“你……”
眼看着父子俩硬刚起来,乔丽桐立刻拽了拽顾云山,做起和事佬,“算了云山……司忱不是没担当的人,我们应该相信他。”
“哼!”顾云山冷哼,“我会让律师接手这件事,我倒要看看,谁敢包庇罪犯!”
顾司忱拧着眉心,满脸冷厉。
——
梧桐山庄的清晨被鸟鸣唤醒。
温久赤脚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看着窗外的山景,心境悠然。
顾司忱将她“软禁”在这里已经三天,这座坐落在山林之间的偌大别墅里,除了她和楼下那个妇人,就再也没有旁人来过。
一开始她还担心,顾司忱是不是要挖个坑偷偷把她埋了。因此前两天,她都是提心吊胆过的,就算睡觉也不敢睡得太死。
倒也不是怕死,就是不想一觉醒来,人在棺材里。
被活埋,那可太可怕了。
然而一连过去三天,风平浪静。
温久都要怀疑,顾司忱是不是忙得把她给忘了?
午后,温久在别墅游荡。三楼尽头有扇从未开启的雕花木门,今日却虚掩着。
温久在门口站了片刻,鬼使神差地推开——
阳光穿透落地窗,在布满灰尘的画室里投下光柱。松节油与亚麻籽油的气息扑面而来,画架上蒙着白布,颜料管散落在地上,干涸的调色板凝固着斑斓色块。
温久站在门口,被眼前一幕震撼到。
她捂着自己的心口,不知道为什么,闻着这些陌生的味道,呼吸骤然急促。她掀开白布,空荡的画布上只残留几道凌乱炭痕。手指抚过笔架上一排排画笔,某种沉睡的记忆在血脉中苏醒……
温久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半截炭笔。
第一笔落在纸上时,手指像被赋予了生命。
炭条划过粗粝纸面,沙沙声如春蚕食叶。起初是笨拙的线条,勾勒出窗棂轮廓。慢慢地,笔触变得流畅,光影在窗帘褶皱间流淌。最后炭笔在花瓶出停顿——瓶子里的玫瑰已经枯萎,她却划出盛放的模样,甚至仔细描摹了画板上的露珠……
炭笔在素描纸上划出最后一道阴影时,温久的手忽然僵住了。
她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画作,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握着笔的手,有点恍惚。
这怎么可能?她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怎么会有这样的画技?
指尖的炭粉簌簌落下,温久看着沾满黑灰的手指,某种遥远的熟悉感顺着指尖爬上来。松节油的气味钻进鼻腔,这味道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记忆深处某扇锈死的门。
——四岁的温久踮脚,站在高大的画架前。母亲温暖的手覆在她的小手上,引导她调出完美的天蓝色。
“小久的手天生就该拿画笔。”母亲的笑声像清脆的风铃,“看,这笔转得多漂亮。”
温久的呼吸急促起来,更多的碎片涌入脑海中,她险些承受不住,人往后踉跄了几步,手中的炭笔“啪嗒”掉在了地上。
她记得了!
她的妈妈叫孟若君,是着名画家!
她叫温久。
温、久!
温久的食指在空白处描摹,手指上的炭灰,隐约写下了那两个字的轮廓。
温久!
她终于想起来自己的名字是如何写的了。
初次写自己的名字,还是母亲一手教的。
而她,尽得母亲真传,在画画方面颇具天赋。
即便被关了这么多年,即便她已经忘了笔是怎么拿的了,可一旦接触这些东西,天赋的闸门还是会冲毁一切。
温久激动地用手抚摸着“温久”的轮廓,眼泪从眼眶中滑落。
“妈……妈……”
温久开口,第一次发出了声音。
束缚灵魂的枷锁一旦被挣脱,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
原来她只是失声了,不是变哑巴了!
——
温久以为,自己会被一直遗忘下去。
然而傍晚时分,她就听到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声。
山里很静,也很少有车来,稍微有点动静,就会很刺耳。
温久听到声音,几乎是立即跑到窗边,躲在窗帘的边上朝下看。
是一辆黑色的汽车,看不见车牌号,但是车型和顾司忱的座驾很像。她踮脚看了一会,果然看见车门打开,从车上走下来的人正是顾司忱!
温久的心脏重重跳了一拍,看来她的美梦要破碎了,她没有被遗忘,该找上门的,终究会找上门!
顾司忱忽然出现在这里,对于她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庭院中,顾司忱的身影立在那。
他好像有所察觉般,忽然抬头朝温久所在的方向看来。
温久忙闪躲到一旁,心脏因为害怕而剧烈跳动着。
一会儿,房门被敲响。
是楼下的中年女人,过来叫她下楼吃饭。
跟平常不一样的是,今天中年女人口中添了一句:“先生过来了。”
温久顿了顿,点点头。
她走下楼时,顾司忱已经在餐厅里坐下了,正在慢悠悠地往杯子里倒酒。
温久看了一眼,在旁边默默地坐下来。
一杯橙黄的果汁推到了她面前,顾司忱面前放着的是一杯红酒。
温久盯着那杯果汁,心中警铃大作。
这杯果汁一定有问题!
温久像是没看见那杯果汁,低头默默地吃饭。
全程,她都没有碰那个杯子一下,更没有喝一口。
她只是照常吃饭,饭后又喝了一小碗汤。
顾司忱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吃完饭。
温久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小心了,可她还是中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