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彻执坐着不动，但见裴逸麟要起身去迎，他一把将人拽回，又重新坐在椅子上。
裴逸麟转头要质问燕彻执，但赵明成和柳元须已经进来了。
“见过太子殿下。”略表歉意，“不知裴少爷在此，叨扰了。”赵明成的视线从燕彻执到裴逸麟身上掠过。
“无妨。”燕彻只摆摆手，“何事前来？”
“明日，殿下和赵大人就要离开栖霞去往淮梧，今夜我特设家宴，好好地为各位大人们送行。”
傍晚的水乡，华灯初上，霓虹灯笼结彩，即使不年不节的日子，也别有一番喜气。
“本宫代表本次所有京城钦差，敬栖霞州府一杯。”众宾欢饮，燕彻执端起酒盏，起身说道。
满堂的人们也都跟着站起来，男人们杯中的佳酿一饮而尽。
“明珠小姐，我帮你满上吧？”裴逸麟放下自己的酒杯，殷勤地就拿起酒壶，转头对赵明珠说。
赵明珠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小子，开席前不知道怎么就把本该坐在她身边的文锡挤到对面的位置上，自己喧宾夺主地挨着她坐下。然后整个宴间，赵明珠耳根子就没清净过：
“明珠小姐，你要不要尝尝这道清蒸鲈鱼？”
“明珠小姐要喝果酿还是老窖？”
“明珠小姐......”
“你把自己喂饱就行了。”赵明珠说完，又给裴逸麟夹了一筷子肉，“吃吧。”
这个动作从赵明珠的出发点和视角看来，完全不掺杂男女之情的意思，毕竟下午还看见裴逸麟和半斤的“亲密接触”。但不得不承认，男人是思维扩散的动物，尤其是裴逸麟这种擅长自洽的男人。简直......
受宠若惊。
裴逸麟正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喜悦里，宾客们沦陷在醉人的佳酿里，但这所有的沉沦都被一声声传进来的呼喊唤醒：
“大人、不好了大人，出人命了！”值夜的小吏一路冲进来，气喘吁吁，“盐官、盐官......遇刺，现已经身亡！”
“哗啦——”不知谁手中的酒杯摔落，让宴会酣畅的氛围在陶瓷碎地的同时凝固。
安抚好宾客，几人来到盐官纪胜天的宅子。
夜深人静，空旷的世间藏不住秘密。
柳元须在安排属下即刻开展搜寻，其余几人刚进院子就听见女人断断续续地啜泣：“老爷，您走的好冤枉！叫我们娘俩可怎么办！”
纪胜天的尸体放在院落中，用一块黑布严严实实地遮掩着。纪夫人就跪在尸首旁流涕。
赵明珠走上前，蹲在纪夫人身旁。她不语，只是安静地掏出手绢替纪夫人擦眼泪。
纪夫人握住赵明珠的手，又抬头看见一旁的男人们，她松开手膝行着朝他们爬去，毫无目标地随意攀住一条腿：“大人们，我求求你们，一定要还我家老爷一个公正，不然他死不瞑目，在天之灵也不能安息的啊！”
裴逸麟弯腰想扶起纪夫人，可她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纪夫人，今日我们看见了这事，就不会置之不理的。”裴逸麟说，“这位是太子殿下，这位是中央户部尚书赵大人，我是......我是钦差，我们定会和柳知府一同将凶手缉拿归案，以告慰纪大人在天之灵。”
赵明成也应声说对。而燕彻执从头到尾只是旁观，不曾开口安抚或承诺。
“柳知府的人还没到。”将纪夫人稍微安抚至冷静一些后，赵明珠命侍女进去伺候纪夫人休息。她看着还停放在空地上的尸体，说，“不如我们先揭开看看，死者是如何被毙命的。”
“断案自有州府专员调查，用不着我等瞎参合。”燕彻执转身要走，“明日要启程淮梧，本宫先回去歇着了。各位自便。”
赵明成手中那本栖霞账本没搞清楚，淮梧的事情也还尚未落定，他此时此刻没心情去查案断狱，给一个微不足道的盐官什么所谓的告慰。
赵明珠冷笑一声，不顾父亲劝阻的眼神，道：“太子殿下心中有庙堂，却对眼前的苍生百姓视若无睹，怕是有违人君之道。”
燕彻执转身。漂亮邪魅的丹凤眼此刻却流露出阴鸷的目光。
他也扯起嘴角：“你果然高风亮节，就是这清高之态本宫有时竟捉摸不透。怎么你不想做妾的时候，就轮到京城那位玉珠小姐出嫁了？现在为了个无关紧要的人，不仅耽误圣令，还振振有词地摆起谱来。”他第一次如此正式地仔细打量赵明珠。又把目光移向赵明成，但这眼神更像警告，“赵明成，管好她。”
“太子殿下此言差矣。”裴逸麟抢在赵氏父女之前开口，“陛下此次之所以派我们下江南查账、要正风肃纪，不过就是为了纪律清明、政通人和。现在就在储君的眼皮子底下，死了一个人，甚至还是官员，这是凶手在挑衅皇室天威。”
裴逸麟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引申到凶手身上。
这番话并无漏洞，也没有袒护谁的倾向，再念及裴逸麟的确是自己多年好友，燕彻执只能按下不发，但也未改变心意：“你愿意查，就去查。”这次果真转身就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一气呵成地上了马车回柳宅。
“多谢你了，逸麟。”赵明成说。
赵明珠也看向他。
她忽然发现，从认识的第一天起，每次见面，或者每次对视，裴逸麟永远是笑呵呵的面对自己。以前都从未注意，今夜是因为刚刚他帮自己解围吗，怎么忽地觉得他笑起来明眸皓齿，风华正茂。
“谢谢。”话锋一转，“其实你不说，我也能应付。”
嘴硬。不过我不戳穿你。裴逸麟想着，开口却是：“明珠小姐聪慧，我这属实是狗拿耗子。”不专业。
赵明珠却笑出了声。
她垂眸含笑，用衣袖挡住口齿，抬起眼睛看着他说：“你这么乱用成语，不怕让裴太师在国子监声誉扫地呀？”
裴逸麟还真纠结起到底为什么被笑话，赵明成赶紧打断：“还是先看看伤口。”
他蹲下身，伸出一只手，撩开盖布的一角，缓缓向后掀开。
眼看已经揭到额头，裴逸麟马上伸手，想捂住赵明珠的眼睛，却被“啪”一下打了回去。
“嘶——”裴逸麟吃痛，龇牙咧嘴地看向赵明珠，对方回了个“活该，叫你手贱”的唇形。
“凶手应该是初次作案，不知道哪个部位能一击致命，所以在捅伤多个部位。”赵明成仔细打量起纪胜天身上的刀伤，“刀法杂乱无章，看得出其心虚惶恐，并且......”
“力气很大。”裴逸麟也蹲下，和赵明成一同观察，“这么深的伤，看来是每一刀都用了全力啊。”
赵明成赞赏地点点头：“不错。”
他将盖布重新盖上，二人起身的同时，柳元须也到了。
“让赵大人、裴钦差和赵小姐久等了。”柳元须向后挥着手，“快把尸体抬走，别吓到人。”
裴逸麟的目光一直追随抬走担架的这几人，心中腾升一种难言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