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深处，缭绕的云雾将一座小小的云深观掩映得难以看见具体轮廓。
这里太过清冷，以至于香火稀疏，连山门前的石阶都生着滑腻的青苔。
怕是除了本就在道观里清修的几个道士和道童之外，便再无旁人会无事打扰。
言啸川穿着半旧的青袍却也难掩挺拔身姿的硬气，他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道观后门。
他还是没沉住气，趁着同行的官员在客栈打盹，一个人悄悄来了这里。
夕阳的余晖勉强穿透山林的间隙，叫守门的小童子昏昏欲睡。
言啸川避开正门，绕到后门荒废的小木屋后，动作又轻便又灵敏。
随后他双手扒在布满灰尘的墙头，用力地向下一按，便灵活地翻进了云深观内，再一个跳跃，又窜进了殿中。
殿内光线昏暗，四处都结着蛛网，空气中也弥漫着尘埃颗粒和一股难言的陈腐气息。
言啸川伸手在身前的空气里用力挥了挥，又捂住口鼻，开始仔细地在殿中的每一寸角落搜寻起来。
账簿……三清像下……
“找到了！”一刻钟后，言啸川低呼出声。
他在那尊依旧开始掉漆、早已看不出面容的三清神像下发现了被积压着的账簿。
神像底座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看来已经许久不曾有人来此打理。
言啸川伸出手，手指沿着底座边缘仔细地摸索着，在指尖触碰到一处松动时，他用力一按，瞬间，一块砖石悄然滑开，露出了内部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厚本。
几乎不需要思考，言啸川迅速解开油布，随后翻动起那本蓝皮账簿。
纸张哗啦作响，在沉静的殿中显得尤其刺耳。
越看，言啸川的脸色便越来越凝重。
数目、流向、尾款……
完全对不上——这个谢士津，好大的胆子！
言啸川转身按照原路返回，迅速消失在苍茫的山林中。
他的身影在暮色中渐行渐远，殊不知身后一个道士正幽沉地看着他的身影。
随后这道士也快步离开道观，下山朝着谢府而去。
近来风平浪静，谢士津倒是心情颇佳。
他正欣赏着一幅新得来的古画，哼着小曲在屋中踱步，直到那位从南山赶来的道士敲响房门。
“进来吧。”谢士津依旧气定神闲。
但这道士一开口，谢士津便笑不出口了。
“大人，云深观的账簿已经被取走，但取东西的人并非中年人，反而年轻的很。”
谢士津的脚步立刻顿住了。
“年轻人？”一种不好的念头闪过，但谢士津极力安慰自己那年轻人是赵明成手下的文锡，“什么时候的事？你可知那人是谁？”
“就是半个时辰以前，腰间挂着刑部主事的牌子。”
“刑部？”
谢士津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千算万算，本以为万无一失，可为何如今拿到账簿的是刑部的人？
他本打算用于日后牵制赵明成，但如今若是落进刑部手里……
钱守善这铁打的老古板，手下带出来的怕也是不懂迂回的。
“此人现在在何处？”
“应该是回刑部值房了。”
钱守善和王铮前日都被陛下派往漕运眼线查案，此刻不在京中。
刑部能说上话的，怕是也不多。
“你退下吧。”谢士津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屋中重归于安静，但气氛已经与之前大不相同，谢士津的闲情雅致早已荡然无存。
“父亲，您叫我？”谢匡迎推门进入。
谢士津直入正题：“刑部主事，你可认识？”
“认识。”谢匡迎点点头，“言啸川，是个考进来的草根。怎么了？”
“灭口。”谢士津看着儿子的眼眸道，“为父不管你用什么样的方法，总之这个人，不能活着，他手里那本账册，也必须销毁干净。”
谢匡迎当然不会拒绝：“是。”
“不要打草惊蛇，也不要让妧迎跟着操心。过几日便是殿试，让她安安心心地备考。”
提及谢妧迎，谢匡迎眼中的光暗了暗。
三日后。
皇城，集英殿。
汉白玉的台阶在晨曦中泛着冷光，庄严的殿宇在日光下更显巍峨，飞檐上偶尔掠过几只白鸟，一切都肃穆到了让人有些难以喘息的地步。
通过文试的女子们都穿着统一的宫装，鸦雀无声地垂手侍立在殿外宽阔的长廊下。
赵明珠站在前列，心中默默背诵着策论要点。而眼角的余光，她看见了身后的谢妧迎。
所有入围的女子中不乏世家女子，但此刻大家都褪去华服，穿着统一的宫装，恭恭敬敬地等候着。
大家都收敛起锋芒，唯独谢妧迎还是习惯性地昂着下颌。
殿内太监尖细的唱名声一次次响起，按着文试的名次顺序引导着才女们入殿觐见，队伍便也缓缓地向前移动。
“传——赵明珠！”
赵明珠文试排名相当靠前，很快便跟着公公进了集英殿。
殿中金碧辉煌，高坐龙椅上的陛下面沉如水，更增加了空气中的威压与肃穆。
燕寒高踞龙椅，明黄色的龙袍却衬托得他更加冷漠。
永寿宫的事情还未解决，他心情相当烦躁，看什么都带着一股躁郁之气。
但看见赵明珠的那一刻，他心头的邪火忽然淡了些。
像，太像了。
无论看多少次，他都觉得赵明珠和云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仿佛倒退二十载，那个他爱而不得的女子还站在他面前一般。
赵明珠却不想抬眸，不想看见她的杀母仇人。
“臣女赵明珠，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燕寒道。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竟然缓和了些。
燕寒压下心中的波浪，随后开始按照惯例考问策论。
赵明珠答得不卑不亢，言语之间条理清晰，见解独到，没有丝毫的卡顿或拖泥带水。
才思敏捷，格局开阔，甚至不逊色官员。
燕寒满意地点点头：赵明成和云瑶，竟生出了如此优秀的女儿。
问答之间，赵明珠伸出手接过内侍递来的卷轴。
她抬手，衣袖顺势滑落少许。
燕寒的目光忽然被些许的朱砂红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