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刘氏见赵明成回来了，本来喜气洋洋地端着热好的饭菜出来，却在看见赵明成手背上那一道已经不流血的伤痕时，惊叫出声。
这句话引得一边本来还在闲聊的两姐妹忽然一起侧目。
“壬禄上茶时摔碎了茶盏，碎渣的边缘划伤的。”赵明成没停下手上夹菜的动作，“无妨，口子只出了点血珠子罢了。”
“这个壬禄，怎么说也是伺候在陛下身边几十年的老人了，怎么还这么马虎鲁莽呢。”
刘氏多少有些埋怨。
“是啊，”赵明成道，“伴君如伴虎地伴了丰顺帝二十多年，今日偏偏一而再再而三地出错，燕寒却也只是不痛不痒地揭过。”
“父亲觉得壬禄公公是故意的？”
“是。但我实在不懂他此举到底意欲何为——这么一道小口子，既不能杀了我，也不能算是警告。”
“这……”
赵明珠的话忽然被进来通报的侍女打断。
“老爷、夫人、二位小姐，裴家公子来了。”
赵明成放下筷子：“带裴公子进来。”再看向刘氏，“添一副碗筷，拿瓶酒来。”
“赵伯伯！”裴逸麟进来，“明珠、玉珠！”
赵玉珠看他手里拎了东西，立刻起身将东西接过：“你来就来，带什么东西？而且你以前也没这么客气啊？”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裴逸麟松手将东西递给赵明珠，“最近我一直在礼部协同处理女官选举之事，知道明天会召你们入宫取血筛查疾病，所以特地送了点补气血的东西来让你抱抱佛脚补下气血。”
赵明成看着那堆药材，忽然眉间忽然有些凝重。
裴逸麟见状，又说：“我先提前祝贺赵伯伯和明珠了——明珠是第三甲的探花，金榜题名！”
赵明珠闻言当然是喜出望外：“真的？”
“当然，榜单是我监督着主事写的！”
两个姑娘加一个小伙在赵家开心得恨不得闹翻天，丝毫没人注意到桌前一个人沉闷不语的赵明成。
“逸麟啊，陪你伯伯喝点？”
这会刘氏拿着干净碗筷过来了。
“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饮酒交谈，赵明珠高中的消息一出，兴致好便也跟着小酌了几杯。
是夜，赵家的车夫送走了裴逸麟，赵明珠和赵玉珠也有些微醺地回到各自屋中歇下。
但赵明成和刘氏的房中，烛火却亮了一夜。
“你是说……”
赵明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才止住刘氏的惊讶。
刘氏压低声音，却还是忍不住低声骂道：“这个老皇帝真不是人，想白捡个现成的闺女？我呸！”
“现在燕寒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蛛丝马迹才会起了疑心，否则不会着急着先是获取我的血，再搞个筛查疫病的借口要取血——往年的考试，从未有这项规矩！”
赵明成忧心忡忡：“若明日明珠进了宫，那一切都瞒不住了！可是我怎么能放心让明珠的身世被解开？”
先不说燕寒到底会不会好好对她，不说那些后宫妇人会不会对她动手，不说云瑶的遗愿……
这可是他赵明成养了二十三年的女儿！
他如何舍得？
赵明成刚毅了一辈子，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刘氏面前露出怯色。
刘氏当然知道赵明成在怕什么。
她坐在赵明成身边，为他顺气：“我知道你的想法，我也不希望明珠这么好的孩子被卷进过去的事情里……你我不希望，先夫人也不希望……”她眼中也上了一层雾气，“可是皇命难违，我们要如何保护她？”
赵明成一拳捶打在桌沿上，力气大得导致整张桌子都开始晃动。
赵明成第二次觉得如此无力，只能无能狂怒。
第一次，是云瑶逝世的时候。
“咱们在这着急也没用，毕竟明天去面圣的是明珠。她若不知道燕寒要做什么，肯定会乖乖地让太医取血——到时候，燕寒滴血验亲，一旦血水相溶……”
光是想着，二人就觉得窒息。
他们过了半辈子都尚且不知该如何应付这种棘手的场面，那赵明珠呢？
明日在朝堂上，燕寒若不顾一切地想要认回赵明珠，当着所有人公布事实然后施压，那她该如何自处？
“去把明珠叫起来，我们去云家！”赵明成起身，抓起外衣披上就要向外走，“云深或许还有办法……”
“父亲！”
赵明珠推开门的这一声惊呼，直接将赵明成定在了原地。
“这个时候去告诉舅舅和外祖母，除了给他们平添烦恼之外，并没有任何好处！”
“明珠？”刘氏有些吃惊，“你怎么在这里？你……你都听见了？”
赵明珠点点头。
她觉着口渴出来想喝些甜水儿，路过他二人房间却发现里面有像是争执的声音。
“他既然已经发现了端倪，就不会善罢甘休，就算明日躲过去了，他还会有无数次试探。倒不如大方承认，省的日后天天胆战心惊。”
“不行！”
“父亲！”赵明珠态度坚决，“这些事情从发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总有一天我要面对这些事情。”
她缓缓走近，目光中是越来越决绝的焰火：
“燕寒只能用血缘说事，可是我们之间的牵绊，远远超过了血缘——我姓赵，永远都姓赵，就算是天子也不能改变。”
赵明成和刘氏都安静下来。
其实这番话，赵明珠并没有用多大的音量，甚至因为醉酒而有些飘忽。
可此刻落进夫妻二人的耳中，竟然有些振聋发聩。
“再说，这是我好不容易考上的女官，我不想就此错过。”赵明珠见父母这样沉默地让步，乘胜追击，“无论是你们，还是女官，我都要好好珍惜、用全力守住。”
“好孩子。”刘氏动容地上前爱抚着赵明珠的头，目光中都是心疼和欣慰，“先夫人若是在，看见你今天的模样，听见你说的这番话，她不知道得多高兴！”
这是刘氏第一次提起赵明珠的生母。
“若我生母还在，她也会支持我今日的做法的。”她扭头，看向背对着二人的赵明成，“父亲，您说对吗？”
赵明成依旧背着身子，只是沉默地颔首。
欲语泪先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