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见底,天初露白。
夜间的狼嚎声嘶吼得人心惴惴,他们相守相看了整夜,久候天明。可天明之后仍旧要提防山林中潜在的危险。
褚昭腿脚摔伤,以木枝固定,布帛绕腿三匝,被这样束缚之后,行动煞是拙笨好笑,加之这山路崎岖险阻,多行一步都是考验。
山间多活物,草丛林叶中不时传出阵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纵使在春猎之际,他们两手无空,也没办法逞强再猎捕那些走兽。
言攸的箭袋中还留着几支箭,她不擅长用长弓,平素多钻研改良的是机巧手弩,弓箭于她无用,便都余给褚昭。
至于褚洄,自与他们打完商量之后就是一言不发,脸上的几处伤痕未经细致处理,干涸凝血,随着咬牙的动作或许会剥落碎屑,褚昭心下讥诮他那番模样,口中饶人,不与相争。
争得急了倒显得他诸多不是。
这一路行进,他们之中没人落得轻松。
走过相对缓和的溪谷,逢上山的小径,着实难为身为半个瘸子的褚昭,既不想在心仪之人面前露丑,又实在是拗不过这道难。
衣裙碍事,言攸团拢着摆围扎到膝盖上方,裤腿上沾了许多泥痕,想来是昨日从陡峭之处滑下时沾带的,三人互相瞧看现状,谁也没笑谁更窘迫。
褚洄木着脸靠近二人之间,别扭开腔:“我搀着五哥上去吧。”
可言攸一打量他的身板,加之日夜的水米未进,连唇瓣都皴裂,好不可怜,狼狈更甚于曾经失火遇险。
她瞬而感到自责心酸,师父教她为人处事理应从一而终,不可半途而废,在“教养”褚洄这件事上,她为他的落魄而谴责自己做得不是,他没有像褚昭一样摔折四肢,本可以与搜寻的人一起逃离深山。
他没有。非但没有,还犟着性子一直找、找到日落月升时,在黑暗之中小心窥视,孩子气地只想恳求她一点在乎。
言攸叹了口气,喊他注意脚下,不必理会她与褚昭。
“十殿下,你先上去接应我们吧。”
他身子骨清清瘦瘦,轻捷灵活,是言攸开了口他也不推脱,乖乖照做,几步间爬上矮崖。
崖上没有梯坎,全凭刀具凿刻。
抄近路总是更需要胆量的。
昨日寻到溪谷的路颇为迂回曲折,褚昭的状况撑不下远途,也是无奈走了这一边。
“殿下,这几步你踩不稳,踩着我的手上去吧。”言攸望着细细的几道棱,无奈之下出此下策。
褚昭刚要说出拒绝的话,她已经熟稔地在手上缠好几圈布条,莞尔:“没事的,不疼,不会破皮。”
他与她都是周全又体面的人,若是有心成事,连理由和手段都会一并考虑好,不叫对方为难。
她微微一笑,似乎,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心有灵犀呢?
褚昭一时涩然,扭过脸去往崖顶,而不再看她。
那么远的路,荆棘遍野,她也来了,在他最不堪时却得到了寤寐思服的诚意。
兴许其他人并非是寻不到,只是没有如她一样,有非寻到不可的意图,世道多冷漠,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只是介于他的身份,还要劳师动众,装模作样觅不得,即便如此,仍要伪装出一副哀恸不已的悔愧。
他在她搀扶下攀上崖壁,脚下的手微弱颤抖着,不知是疼还是脱力。
言攸绷直了唇线,强抿出血色,掩盖苍白虚弱。
这样的饥渴交加,虚晃了她的精神。
好累,好痛,加之困倦,多想席地而眠。
她手脚并用竭尽所能向上攀行,偶然踩碎了结构松散的岩石,哗啦哗啦地滚落尘土,没进丛生的草堆中。
那一息惊魂未定,她心脏砰砰跳动,下意识仰望崖顶的人,又庆幸遭难的不是他们。
只差几厘。
“清和阿姐……”
褚洄鬓角浮着冷汗,凝落成线,趴在地面上对她伸长了手,极力去够。
三人终于一齐上山。
“刚才好险,亏你抓得牢。”褚洄道。
言攸无力言说,做了个笑容聊表慰藉,已经平安了。
山林偌大,几人结伴寻路,远远地便发现了她昨日留刻的记号。
言攸觉得蹊跷,又去查看发现褚昭箭矢的草丛,那里已经空空如也,什么都不剩。
显然是有人来过将之带走,销毁了痕迹。
见死不救,何尝不是一种歹毒。
而褚昭更坦然地接受了。
“或许昨夜就有人在传,我被狼群啃噬分尸了。”
他笑貌疏冷,皑皑如山巅积雪,是对世情恶人情薄的剜挑。
褚洄则说:“除了他们指使,还能有谁呢?亦或者,是他们亲自动手……”
话音甫落,在茂林深处却传来兽的低嚎与奔走的细碎声。
那是孤单的头狼,旧伤未愈,一只前爪半提在身前,凶光毕露、虎视眈眈。
人的气味、血的气味对野兽而言太过独特。
褚昭眼疾手快,挽弓持箭,可林间形势复杂,又没有坐骑,视线有限,那一箭不出意料地射偏了,响起野狼窜逃的步子。
“殿下当心!”
狼消失在浓荫中,未知其再度出现的方位。
当务之急是先出这深山,组织春猎的人不可能那么早就动身离开了。
……
褚洄在前带路,走了大半刻才回到昨日发现血迹的地方。
四周被踩得乱糟糟一片,众人以此处为中心寻找,踏下了诸多痕迹。
褚洄说:“按着他们走过的路,能出去的吧……”
他精力不济,判断力早已不如昨日。
言攸颔首“嗯”了声回,彼时天终于大亮,阳光疏疏落落投洒到林间,浮尘跃金,似乎在指明去路。
而野兽喉管中的低怒声撕裂了静谧。
它从后方袭来,在人猝不及防间猛扑而上,一口便扯上衣袖。
“啊——”
褚洄身上的血腥味浓重,成为头狼的目标,犬齿衔住他的皮肉,爆发出凄厉的痛吟。
言攸浅浅瞳目中清晰烙刻着他与兽缠斗的惊险,片刻不疑地拔刀挥砍,向着畜生的要害捅去。
野狼扯着少年的衣与肉,言攸救人,而褚昭则沉默着重新握起弓箭。
野狼一贯是合群行动,这一只的出现,又引来的另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