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了?
宋千千眼中万丈的豪情瞬间凝为一点寒芒。她从粮仓顶上下来,步履依旧平稳,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怒气,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静。
“人伤得如何?钱粮损失多少?”
李管家强压着怒火,回道:“看守的护卫和伙计都只是皮外伤,对方下手有分寸,显然不敢闹出人命。只是……只是我们刚收上来的几百两现银,全被抢了。”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她这般大张旗鼓地直接从农户手中收粮,等于是将刀子捅进了本地粮商和牙行的心窝子里。
宋千千冷笑一声。这反应,比她预想中来得还要快。
她刚回到宅院,就见院外浩浩荡荡地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个脑满肠肥的锦袍商人,身旁跟着几个一看就不是善类的地痞,还有一个穿着县衙差役服饰的人,正一脸倨傲地打量着侯府的护卫。
“哪位是宋大小姐?”那商人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语气里满是兴师问罪的意味。
宋千千款步而出,脸上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怯意和被打扰的不悦:“我便是。你们是何人?为何擅闯我的庄子?”
“在下万丰粮行掌柜,钱通。”胖商人指了指身后的差役,“这位是县衙的王班头。宋大小姐,你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我们不与你计较。但你这般私设粮点,低价扰市,已是犯了‘囤积居奇’的大忌。若非看在安定侯府的面上,王班头今日可就要拿人问罪了。”
一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既是威胁,又是敲打。
宋千千的目光从钱通油滑的脸上,扫过地痞们不怀好意的眼神,最后落在那个色厉内荏的王班头身上。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眼底的锋芒,声音带上了几分委屈与慌乱。
“我……我只是见农人辛苦,想多给他们一条出路。并未想过什么‘囤积居奇’。我……”
“大小姐金枝玉叶,不懂这些也正常。”钱通见她服软,脸上的得意更甚,“和气生财嘛。您是侯府千金,何必亲自下场,与我们这些泥腿子争这点蝇头小利。您把粮点撤了,往后安安稳稳在庄子里享福,我们保证,再不会有‘宵小’上门惊扰您。”
他特意加重了“宵小”二字,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好,好。”宋千千仿佛被吓住了,连连点头,“我撤,我这就撤了。诸位请回吧,莫要因此伤了和气。”
钱通等人对视一眼,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哄笑,大摇大摆地转身离去。
看着他们嚣张的背影,李管家气得浑身发抖:“大小姐,就这么放过他们?这口气,难道就这么咽下吗?”
“咽不下,也要咽。”
“给被打伤的护卫和伙计各五两银子,让他们去看看大夫。”
宋千千淡淡地安排好,转身回了屋。
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白芷一边为宋千千卸下钗环,一边忧心忡忡地道:“小姐,我们真的要撤掉粮点吗?那些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今日退一步,他们明日只会更得寸进尺。”
宋千千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自己那张沉静无波的脸,没有说话。她缓缓拿起螺子黛,细细地描着眉。
一笔,一画,沉稳而有力,如同在勾勒一盘棋局。
强龙不压地头蛇。她如今在京郊,鞭长莫及,与这些盘根错节的地头蛇硬碰硬,并非明智之举。他们不敢伤她性命,却有的是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来恶心她,拖垮她。
想要破局,便不能只用自己的力量。
描完最后一笔,她放下眉笔,起身走到书案前,亲自研墨铺纸。
白芷看着她不慌不忙的样子,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再多言。
宋千千提笔,饱蘸墨汁,笔尖在雪白的宣纸上迅速游走。她的字迹端正横平竖直,此刻却透着一股不容错辨的锋锐。
片刻后,她放下笔,将信纸吹干,仔细折好,装入信封。
“白芷。”
“奴婢在。”
宋千千将信递给她,神色是从未有过的郑重:“让护卫带你即刻出发,挑一匹最快的马,连夜赶回京城。这封信,不许假手于人,必须亲手交到纪府,纪玄昭的手上。”
信封上,没有多余的字,只写着四个字。
纪玄昭亲启。
白芷接过那封尚带着墨香的信,只觉得它有千斤重。
“是。奴婢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一定送到。”
白芷重重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窗外,夜色渐浓。
宋千千静立窗前,听着院中传来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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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京城,纪府。
纪玄昭刚处理完一卷冗长的公文,指尖轻捏着发胀的眉心。书房里只燃着一盏孤灯,将他清俊的侧影投在背后的书架上,显得愈发孤高清冷。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长随低沉而急促的通报声:“大人,府外有一名女子自称白芷,是宋大小姐宋千千的丫鬟,您之前吩咐过若是宋家有人找就及时通报。”
宋千千?
纪玄昭的动作一顿,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微澜。
“让她进来。”他淡淡地吩咐。
片刻后,风尘仆仆的白芷被领了进来。她显然是一路疾驰,发髻微乱,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汗渍。见到纪玄昭,她不敢抬头,双手将那封信高高奉上,声音因急促的呼吸而微微发颤:“纪大人,这是我们家小姐的亲笔信。”
长随接过,检查无虞后,才呈到纪玄昭案前。
纪玄昭挥手让下人退去,书房内复又归于沉寂。他修长的手指拆开信封,展开了那张质地精良的信纸。
信上的字迹,一如其人,初看字体规整,细品却风骨暗藏,每一笔的收尾都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锋锐。
信的内容并不长,开篇没有任何客套的寒暄,而是单刀直入,将云溪庄收粮被砸、地头蛇勾结县衙上门威逼的事情,用最简洁的语言叙述了一遍。
她并未在信中痛陈自己的委屈,也没有怒斥对方的嚣张,字里行间平静得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强龙难压地头蛇,此理,千千初到贵地,已深有体会。然退让非我本意,坐视乡民被豪绅鱼肉,亦非君子所为。粮食乃国之根本,于公,关乎来年税赋与民生安稳;于私,亦是千千安身立命之本钱。今之困局,非武力可解,唯有借势方能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