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岚离开春风阁时,假山一侧阴影处悄然走出一个倩丽的身影,咬牙怨恨地瞪了眼春风阁匾额,转身时却奇怪的有些一瘸一拐,像是受过什么重伤未愈。
半刻钟后,珠儿得了消息,面上浮现一丝愁容地快步进屋走到正在小憩的卢姨娘身侧低声道:“姨娘,事情恐怕有变,木氏并未跟她姑母一并离府。”
“什么!”假寐的卢蔓蔓倏然睁眼,柳眉紧蹙极度不耐地瞪向珠儿:“这就是你说的万无一失?”
珠儿忙压弯身子双膝下跪:“姨娘莫慌,许是木氏给了些银钱才暂时让人消停,但木氏娘家人十分贪婪爱财,咱们只需稍稍添把火,喂大这家人的胃口,待到他们用光手中银钱,自然迫不及待咬钩。届时,木氏便再也逃不出姨娘的手掌心。”
卢蔓蔓眼角眉梢的不耐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想象到木瑜将来惨状的愉悦。
淡淡睨了眼地上的珠儿,心情颇好地哼笑了声:“起来吧,给我捏捏肩。”
“是。”珠儿顾不得频繁下跪遍布青紫的膝盖,匆匆起身来到卢蔓蔓身后,恰到好处的一下一下精心按摩,仿佛能够伺候主子就已经是莫大的荣幸。
与手中殷勤体贴的动作不同,她脸上却是截然相反的冷漠。
……
春风阁与竹云苑暗潮汹涌,寿安堂今日同样不清闲。
老夫人听着心腹王嬷嬷的话,得知裴家旁系的一位姓郑的夫人因家中独子入狱,前来求情。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气息不稳地怒斥:“让她滚!裴府不欢迎他们,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他们!”
王嬷嬷:“已经命门房驱过一回了,但郑夫人执意不走,非说要见您一面。”
老夫人冷笑:“她当尚书府是什么地方,当老身这一品诰命夫人是什么,岂是她想见就能见的。让她滚,若是不滚,就叫人拿着扫把赶得远远的,我倒要瞧瞧她的脸皮是不是和她那混账儿子一样厚!”
提起郑夫人在狱中的独子,就不得不说起近二十年前的一段往事。
彼时裴遥尚未满十岁,却被族兄,也就是郑夫人那浑不吝的儿子带到烟火之地,她带人找到裴遥时,目之所及男男女女肉)体交缠,淫靡不堪,年少的裴遥被双手反绑在椅子上神思恍惚的过了整整一夜。
可怜她的孩子,惊吓过度,迟迟不能正常言语,更是就此厌恶房中事,不愿女子靠近半分,年近而立之年却迟迟没有子嗣。
这些人当年欺他们孤儿寡母,厚颜无耻保下那个孽障,今日竟还有脸求上门来。
老夫人气息不稳,抿了口茶,稍稍平复心绪,这才对王嬷嬷道:“你派人去打听打听,那浑不吝的小子究竟犯了何事。”
若是犯的事足够大,倒也罢了。
若是不够,那她便添把柴,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些。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
春风阁内,木瑜安静听完叮当讲述裴遥少时的经历。
唏嘘的一时有些说不出话。
回想过往和裴遥相处时的一幕幕。
难怪她总觉得裴遥身上有种仿佛隔着万水千山的疏离,原以为那种超然出尘的独特气质是与生俱来,却原来有这样一段难言的经历。
可仔细回想,裴遥似乎也并没有到完全不许女子靠近的地步吧……
至少,他帮自己上药的时候,还是挺温柔的。
如果叮当不说,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察觉出异样。
说起裴遥,他似乎已经有两三天没回府了。
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已经过去大半月的光景,但和裴遥见面的次数,掰着指头都能算得清。
木瑜支着下颌百无聊赖地半倚在窗边,也不知道裴遥这会儿在做些什么。
八成是在公务里连轴转吧。
他那个人,一心扑在公务上,好不容易回府一次也不肯闲下来,书房桌案上全都是带回来案宗,齐刷刷的一堆,她光是想想都觉得头疼,真不知道他是怎么长年累月坚持下来的。
木瑜唇角溢出一抹笑意,看着天上悠然飘过的白云,无意识地哼着轻快的曲调。
想什么来什么,叮当忽然飞到木瑜跟前,告诉她裴遥回府了,并且已经到府门口了。
木瑜怔了一下,动作远比思维更快做出反应,脚步飞快踏出春风阁,直奔千山苑。
可真正站在千山苑院门外,才恍的冷静下来,以裴遥冷情的性子,恐怕不会见她。
何况,她似乎也没有非见裴遥的理由。
木瑜暗脑的咬了咬唇,自己今天是怎么了,脑一热就冲动的跑过来了。
万一被裴遥当众拒绝,不出一时半刻就能传遍后宅,以高门大院里一贯捧高踩低的习性,现在的生活标准铁定保不住。
只一瞬,木瑜脑海里的余热彻底熄灭,为了保卫她的美好生活,急忙转身打算带着兰心悄无声息地离开。
可就在这时,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殷切的男声:“木姑娘!你是来找大人的吧,怎么这就要走了?大人就在屋里呢,快请进。”
木瑜转过来尴尬地笑了笑。
顺着明景的话自然而然地进了千山苑。
意外的是,进入千山苑后却没瞧见裴遥,她被明景带到书房等待,接着又让人上了些茶水点心,说是裴遥这会儿正在沐浴,需要多等些时候。
沐浴……
光是听着这两个字,木瑜就有些心猿意马,脑海里不可控的浮现不可言说的一幕幕,嘴角不可控的上扬,痴痴的笑着。
木瑜没注意到原本在身侧服侍的兰心已经悄然退下,只觉得侧后方似乎有些响动,下意识地回头看两眼,却瞬间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一袭白衣缓步走来的裴遥。
他衣角还染着潮意,似是急着赶来,因而鬓发尚湿,只用一根白玉簪束着如墨长发,水珠顺着颈侧缓缓滑落,再不可见其行踪。
木瑜久久回不过神,一双眼睛一刻不停的扫视裴遥,大有要一次看个够本的架势,完全没发觉自己这会儿炽热的视线有多么胆大甚至失礼。
但裴遥却并未计较木瑜的行为,他静静看着木瑜,目光比之夜色还要深沉几分,不疾不徐地扫过她的神情:“急着来寻我,出了何事?”
木瑜眉眼弯弯的沉浸在眼前的美色里,哪还有什么思考能力,双手托着下颌,专注地盯着裴遥:“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裴遥神情略怔,随即哑声失笑。
木瑜怔住了。
她记忆里的裴遥总是衣冠整齐肃穆端方,一双眸子尤其冷冽无波,疏离得难以接近,分明尽心竭力为国为民,却又仿佛世间万物都不曾落入他心里。
可这一瞬。
他周身水意未褪,浅淡的一笑好似积雪消融,唇角的弧度虽浅,却像初春的风,温柔的近乎不真实。
她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笑,不含一丝一毫虚情假意,带着微妙的放松,她恍惚了一瞬,仿佛看见他心里那道紧闭的心门,在这一刻悄悄裂了一道缝。
因为她。
刹那间,心跳好似漏了一拍,忘了言语,呆呆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