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季景亦再睁眼时,他已经躺在床铺上,他坐起来,发现自己身上衣服竟然换了一套。
季景亦不由记起意识混沌时经历的那一幕幕。
难道,不是梦。
而就在这时,戴着黑框眼镜,个子瘦小的男知青林辰走了进来。
季景亦平日里不爱说话,不论是和知青们还是村民,关系都不好。同住一个屋檐两个多月,两人说过的话加起来还不到三句。
林辰见季景亦醒了,原本是不想和他说话的,但转念又想起木瑜临走前拜托他照顾季景亦,他还收了对方三个大肉包的谢礼。
林辰不知道一向和季景亦不对付的木瑜,为什么一反常态对他那么上心。
但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
林辰只好端着搪瓷杯走到季景亦床边:“你昏睡了一下午,先喝点水。”
季景亦缓缓抬头,目光淡淡落在林辰身上,像是雨后的雾气,安静缥缈,却叫人莫名发寒。
季景亦:“是你把我带回房间的?”
他下午病发得突然,没多久就失去了意识。还以为自己或许会就此身死解脱,又或者被来往的众人漠视,直到再一次醒来。
季景亦不动声色打量眼前的林辰,他们平素并无交集,他为什么会主动帮自己?
林辰顺口解释是木瑜救的人,他只是恰好路过,又恰好被木瑜请来照顾人。
季景亦:“木瑜……”
是平日里总跟在谢凛身后,且处处找他麻烦的那个姑娘。
所以,刚才那一切不是梦,而是木瑜?
她为什么要救他?
季景亦一连蹦出一连串疑问,转念之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不论她想做什么,都和他无关。
…
与此同时,距离知青点不远处的大榕树下,木玥脸色惨白地撑着树站起来,步履沉重艰难地往大伯家走。
混蛋。
谢凛这个挨千刀的混蛋!
木玥脑海里反复浮现着重生前的一切,她曾经天真地以为自己和谢凛两情相悦,以为他一定会娶她。
可知道她跟着谢凛返城,见识谢凛自小接触的繁华世界,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天真可笑。
她永远不会忘,谢凛毫不吝啬地带她进入他的圈子,她沾沾自喜以为他爱她,实际却是将她视作玩物笑料,昭示她的无媒苟合的轻贱堕落。
她就像是误闯天鹅群的丑小鸭,被谢凛圈内的好友肆意讥讽取笑。谢凛瞧不上她却不肯放过她,斩断她所有退路,逼她只能做一辈子上不了台面的情妇,毫无尊严的匍匐,乞求他的垂怜,害她最终在那个冬天,狼狈至极地被赶出门,客死他乡。
谢凛……谢凛……
木玥抱紧双臂,神色怔怔地朝大伯家走去,明明是烈日当空的六月,可她却像是被关进了一座无形的冰窖,冷得指尖发僵,心也渐渐揪紧成一团。
远远地,有人朝她招手。
“木玥!”
木玥听见那道几乎刻进骨髓的声音,血液顷刻间倒流,整个人猛地一颤,僵在原地,浑身都止不住地发抖,仿佛每一寸肌肤都记得那声音的主人曾带来的恐惧。
木玥用力掐了一把胳膊,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老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她绝不会重蹈覆辙,成为被困在高楼里卑微匍匐的情妇。
木玥怔愣之际,谢凛已经快步走到她身前。
“脸色怎么这么苍白,难道是中暑了?”谢凛抬起手想摸一摸木玥的额头。
可谁知,他刚抬起手,木玥就嫌恶的像是在躲什么脏东西似的猛地往后避开。
谢凛眉眼间划过一抹不悦,笑着问:“反应这么大,看来是真的不舒服。对了,我今天下午有点事耽搁了,错过了和你约定的时间,你没生气吧?”
谢凛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脸上的笑容也依旧谦和温润,仿佛刚才的事只是场不值一提的插曲。
但只有木玥明白,眼前人温润完美的外表下有着多么腐朽肮脏的灵魂。
她一刻也不愿意和这人虚与委蛇,简直让人作恶。
木玥神色淡淡的“嗯”了声,随口找了个理由,就脚步匆匆地走远了。
在她身后,谢凛态度一改刚才的温和,目光轻蔑地盯着木玥的背影。
不过是空有几分姿色的村姑,多大的脸,也敢在他面前拿乔。
他可没空和她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
谢凛神色嘲弄地冷笑了声,转头便头也不回地往知青点走去。
…
木家,木瑜躺在床上,热得都快化成一摊了。
家里既没有空调也没有风扇,甚至也没有能制冷散热的冰块。
原主平时不爱运动,热量堆积在体内没办法排出,每每到了夏天就是活生生的一场酷刑,哪怕什么都不做,照样浑身都汗涔涔的。
从知青点回来将近三个多小时,她已经冲了四回澡,实在热得受不了了。
“闺女,出来吃西瓜了,刚从井里捞出来的,凉快着呢。”木父在外面笑呵呵地喊着木瑜。
木瑜懒洋洋看了眼窗外的天,这该死的太阳可算是到点下班了。
听到有西瓜吃,她舔了舔燥的起皮的唇,麻溜利落地翻身下床。
木父木母见她出来,笑着递给她一半大西瓜,再递过来一个铁勺,哄小孩似的揉揉她的脑袋:“慢点吃,别滴到衣服上了。”
木桌上还放着一半西瓜,那是给木玥留的。
木玥这会儿还没回来,两夫妻倒也不担心,木玥打小就有主意,脑袋又聪明,再说了,又在村子里,有大家照看着,出不了事。
一家三口就坐在院里,一人一个小马扎,捧着解暑神器大西瓜吃得满嘴甜汁,伴着密密匝匝的蝉鸣,一家人时不时说点趣事,互揭对方的短,爽朗开怀的笑声一次比一次高。
等到散了场,叮当才飘出来提醒:“木玥已经重生回来了。”
木瑜点点头。
她原本下午离开知青点的时候,就想去找木玥,但叮当说那会儿是木玥重生归来的时间节点,天道不会允许旁人出现,对木玥的重生造成变局。
她在木玥附近等了许久,天实在太热,知道木玥不会今天就把季景亦的事说出去,干脆先回了家避暑。
木瑜正要说话,木玥正好进了院子。
木父木母听到声音,笑着招呼木玥赶紧吃西瓜,还说等过两天就带她们两姐妹一起去镇里买新衣裳。
木玥看着近在咫尺的大伯大伯母,离开小河村七年,久违地感受到亲人在侧的温暖,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偏过头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的异样,声音有些哽咽地应下。
木瑜始终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安静看着。
直到父母都进了房间,木瑜才倚着门框,神色倦怠地朝木玥开口:“不管你今天下午看见了什么,最好一个字也别说出去。”
木玥刚刚重生回来,除了重要节点发生的事以外,许多记忆都很模糊,一时间无法确定木瑜指的是什么。
木瑜伸了个懒腰,恰到好处的善意提醒:“有关季景亦的一切,你一个字都不能和外人透露。”
木瑜平日里本就个性火爆,三言两语就闹得要和人干仗,又天生力气大,村里许多男娃子都打不过她。
木瑜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静静望着木玥,木玥心头却莫名一紧。
木玥随即狐疑地看着木瑜。
上一世,木瑜和季景亦的关系一直很差,木瑜甚至因为喜欢谢凛,处处刁难和谢凛不和的季景亦,她今天怎么会突然帮着季景亦说话。
木玥想起前世早早离世的季景亦,看向木瑜的目光愈加怀疑。
难道……木瑜也重生了?
木瑜扬了扬唇,不动声色地打量木瑜,询问道:“小妹怎么突然关心起了季景亦,难道是又想出了什么刁难他的法子?”
木瑜淡淡道:“没什么,就是今天不小心把他气糊涂了,担心我爹娘知道以后又骂我。还有,我不希望谢凛知道我背地里捉弄他同伴,不想给谢凛留下不好的印象,只能麻烦你闭嘴咯。”
原来是这样。
木玥悄然松了口气。
她最是了解自己这个堂妹,木瑜向来脾气火暴藏不住事,她如果真的也重生了,绝不可能是这种反应。
既然不是重生,也就不存在利益冲撞,抢她的机缘。
木玥笑着应下,捧着桌上的一半西瓜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