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叩,为先生胸中那口不平之气!晚生不信,先生听闻我姐姐的遭遇,心中没有半分波澜!晚生不信,先生的医者仁心,会被权势二字,压得荡然无存!”
她抬起头,额上已是一片血红,目光却亮的吓人。
“家姐之命,在先生一念之间。”
“天下医者之风骨,亦在先生一念之间。”
“先生救的,不只是我姐姐一人,更是那被权势践踏得所剩无几的‘公道’二字!”
“晚生程凡,今日,便以这新科案首的功名,以我程家上下的性命,恳请先生——”
她深深地拜伏下去,声音嘶哑,却字字如铁。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救我姐姐一命!”
整个雅室,死一般的寂静。
程大山和何氏已经完全惊呆了,他们张着嘴,看着跪在地上,说出这番惊天动地之言的儿子,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孙神医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看着伏在地上的少年,看着他因磕头而渗出血迹的额头,耳边反复回荡着那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这句话,是儒家圣人所言,是天下读书人的最高追求。
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一个少年郎,用在“求医”这件事上。
更没想到,这句话,竟会让他这个早已看淡世事的老头子,感到一阵久违的……热血沸腾!
他看着程凡,许久,许久,才沙哑着嗓子,说出了一句话。
“你……先起来。”
孙神医沙哑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颗石子,在寂静的雅室内漾开圈圈涟漪。
程大山和何氏还没从儿子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中回过神来,闻言,下意识地就要去扶程凡。
程凡却没有动。
她依旧跪在地上,额头上的血迹已经凝固,衬得那张清瘦的脸庞愈发倔强。
她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
这位孙神医,心防只裂开了一道缝,还远未到全盘接受的地步。
“先生不愿起身,晚生不敢起。”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伤后的嘶哑,却依旧清亮。
孙神医看着她,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一生阅人无数,见过太多巧言令色之辈,也见过不少风骨卓然之士。
可眼前这个少年,太特殊了。
孙神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里,有欣赏,有无奈,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墙角的妥协。
“你姐姐的病,老夫……治不了。”
他终究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何氏闻言,刚燃起的一点希望瞬间熄灭,眼前一黑,差点又晕过去,被程大山死死扶住。
程凡的心也猛地一沉,但她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孙神医,等他的下文。
果然,孙神医话锋一转。
“老夫不能出手治,但,她的病,却不是绝症。”
他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早已凉透的茶,一口饮尽,仿佛在浇灭胸中的那团火。
“你姐姐所受之伤,外伤是其次,最重的是内腑被霸道内力震伤,经脉多处断裂。若只是如此,老夫用金针渡穴,辅以汤药,三月可愈。”
“她现在,用人参吊着命,能吃能喝,能说能笑,便是最好的日子,一旦想恢复当初的武艺,就是死路一条。”
孙神医的解释,如同一盆冰水,从程家三口的头顶浇下。
程大山和何氏听得云里雾里,老两口抱在一起,哭得泣不成声。
“先生……这是……这是什么意思啊?”何氏颤抖着问。
程凡的心,却是一片雪亮。
“娘,先生的意思是,他们不怕姐姐活着,他们只怕姐姐恢复成那个能上阵杀敌的女战神。”
“他们要的,不是姐姐的命,而是要她生不如死,眼睁睁看着自己从一头猛虎,变成一只被拔了牙、去了爪的病猫,屈辱地活一辈子!”
这比直接杀了她,还要残忍百倍!
“倘若我们真的让姐姐恢复过来,那么姐姐就被遭到击杀,现在这样,她反而可以活的长久!”
孙神医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他没想到这个少年竟能一点就透。
他长叹一声:“你明白了就好。你们如今,拿什么跟人家斗?庄稼人,有时候……要学会认命。”
认命?
程凡在心里冷笑。
她的人生字典里,从来没有这两个字!
她的目光,落在了孙神医面前桌案上的一包药材上,那包药材没有包好,散落出几味。
一股熟悉的药香钻入鼻腔。
她心中一动。
为了写一本神医题材的爽文,她曾经花了整整半年时间,啃下了《本草纲目》、《伤寒杂病论》等一堆古籍,还请教了中医大学的教授,对各种草药的药性、用法几乎了如指掌。
没想到,当初为了码字而做的功课,竟然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她撑着地面站起来,走到桌案前,指着那几味药材,轻声问道:“先生,这可是续断、骨碎补、血竭、自然铜?”
孙神医正在为程家的未来发愁,闻言一愣,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程凡继续说道:“续断补肝肾,强筋骨,续折伤;骨碎补活血续伤,补肾强骨;血竭活血定痛,化瘀止血;自然铜散瘀止痛,接骨续筋。这几味药,都是治疗跌打损伤、骨折筋断的要药。先生这里,是刚接诊了一位骨折的病人?”
她的话音落下,雅室内一片死寂。
程大山和何氏停止了哭泣,愕然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孙神医更是双目圆睁,如同白日见鬼一般,死死地盯着程凡!
“你……你怎么知道?!”
他震惊的,不只是程凡认出了这几味药,更是她将每一味药的药性、功用,甚至配伍的思路都说得丝毫不差!
这……这是一个乡下少年能懂的?
别说乡下少年,就是跟着他学了三五年的徒弟,也未必有这般见识!
程凡心中大定,知道自己赌对了。
她平静地回答:“晚生幼时体弱,久病成医,看过几本医书,略知一二。”
“略知一二?”孙神医气笑了,他指着程凡,“你这叫略知一二?你跟我来!”
他一把拉住程凡的手腕,也顾不上什么高人风范了,大步流星地就往后院走去。
程大山和何氏连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