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中的玉佩古朴莹润。
正是她亲手交给慕容熙的那块,与怀中藏匿的一模一样。
“认得。”
沉鱼看着玉佩,轻轻点头。
慕容熙黑漆漆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眸光异常温柔。
他将手伸了过来。
沉鱼握上眼前修长白净、骨骼分明的手,依着慕容熙将她拉去面前坐下。
慕容熙偏着头,抚上她的脸,沾染了茶香的手指尚带着杯盏上的余温。
“你不是一直想去别庐?想去田园间骑马,想与暗人们练剑?”
沉鱼惊讶抬眼。
慕容琰曾在淮水边开园囿、建别庐,有良田果园,有清泉茂林,有鱼池水碓,有奇禽怪兽,秋夏可读书,冬春能狩猎。
她的一身功夫,便是在那里学来的。
少时,比起郡公府,她和慕容熙住在田庄的时间更久些。
后来,慕容琰病了,他们便不常去了。
这两年,更是再没去过。
沉鱼垂垂眼,“我......”
慕容熙望着她,轻声道:“你若想去,我们明天就启程,待住一段时间再回来。”
沉鱼几乎要点头,却是一顿,“这玉佩的主人是谁?”
*
空无一人巷道又窄又深,放眼看去,像一个没有尽头的黑洞,两旁的屋舍低矮黑沉,竟瞧不见一盏灯火。
沉鱼踩着影子行了一路,全凭头顶淡淡的月光,才没有认错地方。
不远处的拐角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医馆,从门内伸出来的长竹竿上,绑着一块写着‘医’字的麻布,瞧着似乎又破旧了几分。
沉鱼心下一叹。
她才说不想再见傅怀玉,可不过短短两天,他们又要见面了。
也或许,傅怀玉听从她的劝告,已经离开了建康。
沉鱼正要走过去,却见铺着干草的屋顶上赫然立着几个黑影。
她脚下一顿,眼睛盯着那几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后退几步,拐进旁边的小巷子,稳了稳心神,再探头往傅怀玉的小医馆看去。
刚刚还立在屋顶的那几个黑衣人,已经站在路面上。
沉鱼心犯嘀咕,这次来杀傅怀玉,慕容熙并没再派其他人,那么这些黑衣人又是谁派来的?
沉鱼又往路面看一眼,许是一直寻不到人,几个黑衣人在医馆门前盘桓一阵子,就往巷道的另一边行去,渐渐瞧不见影子。
沉鱼又等了一会儿,才走出小巷。
还未走到医馆门口,左手边的墙角处响起悉悉索索声。
沉鱼拧眉看过去,有人从干柴后头钻了出来,在她惊讶的目光中,背着一个小包袱冲着她跑了过来,一脸惊喜。
“女郎,你怎么来了?若不是这身熟悉的红裙子,我都不敢认你!”
“你这是?”沉鱼皱眉。
“我们得快点离开这儿!别让他们发现了!”
傅怀玉脸上的惊喜变成了担忧,不等沉鱼再问,拉着她就往刚刚藏身的小巷子里跑。
“他们对这儿不熟,你跟着我,咱们肯定能把他们甩掉!”
树田边,傅怀玉一边喘着气一边回头看。
“你不知道,我刚才快要吓死了!”
沉鱼甩开傅怀玉的手,冷冷看他。
傅怀玉一愣,恍然意识到什么,立刻解释:“女郎,真是对不住,我刚刚是一时情急,只想快点离开巷子,并非是有意冒犯你。”
说着,鞠躬道歉。
沉鱼冷眼瞧着,“到底怎么回事?”
傅怀玉直起身,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傅怀玉想了想,无奈道:“前日,快傍晚的时候,医馆里忽然来了一群人,大概有六七个,问我是不是叫傅怀玉,还问我是不是有一块玉佩,说要看看那块玉佩,我又不知他们的底细,哪敢说实话,只骗他们说没有玉佩,他们不信,说当铺的老板和府衙中的官吏都看见了。我心知诓骗不过,只好跟他们说不小心把玉佩弄丢了,谁想他们还是不死心,非要我把玉佩的式样画下来,没办法,我只得照做,这才把他们打发走,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第二天他们又来了,不过,好在我一大早就出门采药去了,等再回来,撞见街坊邻居,他们偷偷告诉我,说有人来医馆闹事,叫我出去躲几天,千万不要回来,我倒是出去躲了一夜,想着今晚应该没事了吧,谁知他们仍不死心,唉。”
傅怀玉苦着一张脸,直叹气。
沉鱼问:“他们还跟你说什么了?”
傅怀玉一愣,忙问:“女郎,我送你的玉佩呢?”
沉鱼从袖中取出玉佩,递还给傅怀玉。
就着月光,傅怀玉打开包在外面的丝绢,露出里头质地细腻、油脂充足的玉佩。
“我竟不知这玉佩藏着秘密,还惹出这么多的事来。”
他望着玉佩,摇头一叹。
沉鱼没说话。
是,要不是为了将水碧石从当铺里赎出来,傅怀玉也不必拿出这块玉佩,要不是拿出玉佩,也不会引起这么多人的注意。
当日,她偷听桂阳王与那人的谈话,他们说得很清楚,这玉佩是巴东王的信物。
傅怀玉真的只是傅怀玉吗?
傅怀玉抬起头正要说些什么,话锋一转,问道:“女郎,你为何忽然来找我?你不是说......”
他没往下说。
那天女郎说得很清楚,不想再看见他。
沉鱼不答反问。
“为何不听我的话离开建康?”
她手腕一转,闪着寒芒的冷刃滑出剑鞘,抵上傅怀玉的脖子。
傅怀玉本能地瑟缩一下,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他小心看一眼长剑,“女郎,你,你这是做什么?”
“杀你。”
“杀我?”
“是。”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我?”傅怀玉满脸不解。
沉鱼握着剑,“你说为什么?”
傅怀玉一头雾水,“为什么?我不知道。”
沉鱼冷冷看他:“因为你是这玉佩的主人。”
傅怀玉看看玉佩,又看看沉鱼,还是不明白:“什么意思?”
沉鱼皱眉:“你真的是傅怀玉吗?”
傅怀玉仿佛被问住,沉默一下,坦然道:“我是傅怀玉,但我又好像......”
“又好像什么?”
“又好像不只是傅怀玉,那些人跟我说,我可能不姓傅,其实,我也不确定,母亲临终前同我说了好些话,还将这块玉佩交给我,说这玉佩原是一对,父亲一块,母亲一块,她说这是属于母亲的那块,要我务必收好。
至于父亲的那块,我从未见过,也并未当回事。直到那些人找上门,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在骗我,还是......他们还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我与他们素不相识,哪里敢跟他们走。”
傅怀玉顿了顿,又问:“女郎,你真要杀我吗?”
沉鱼沉默看着傅怀玉。
傅怀玉思忖片刻,点了点头,“那你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