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熟的粪臭夹着腥臊味儿,酸败刺人的潲水气,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沉鱼胃里翻江倒海似的,一股一股地往上涌,昨日就饿了一整天,今早又是什么东西都没吃,眼下哪还能吐得出来。
沉鱼捂着嘴,止不住地干呕。
听到干呕声,仆妇将泔水桶往地上重重一放,挑高眉头看过来。
“还不进来,站在外头做什么?是让你打扫猪圈,不是让你钉在那里当栅栏!”
沉鱼皱着眉,抚着胸口没说话,生怕一张口,把胃吐出来。
仆妇叉着腰,将站在猪圈门口的沉鱼,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冷笑道:
“凡到我手底下做事,我管你从前是做什么的,又是伺候谁的,收起矫揉造作的那一套,一律得听我的使唤,怕脏是吧?嫌臭是吧?今儿,我还非得治治你,以后这打扫猪圈的活儿就交给你一个人了!”
说完,仆妇领着女奴们走了。
沉鱼忍下反胃,抬头看过去。
围栏里有十几头肥猪,哼哼唧唧的,黑鼻头拱来拱去,将地上的泥浆踩得四溅,隐约露出底下半截烂菜帮子,还有些已腐烂到辨不出是什么的腌臜东西。
沉鱼掏出一块葛布,蒙上脸。
全部打扫完,已经日落西山。
沉鱼没回住处,而是往小溪边去。
她卷起袖子,脱掉脚上臭烘烘的草履,脚背上磨出的水泡已经烂了,洗净鞋袜,又捡了一块大石坐下,水有些凉,但不是不能忍受。
她撩起溪水仔细洗掉糊在腿上令人作呕的泥浆。
泥浆虽没了,但粪臭味仍在,她拿起葛布,浸湿后,一下一下地搓洗皮肤,每搓洗一处,便留下一道红痕。
那晚,安陆王将傅怀玉带走后,慕容熙让她如愿回到别庐,只是这次回来,没有慕容熙,只有她一个人,且不是以暗人的身份,而是田庄上的粗使女奴。
今日,满满一个月了。
月亮露出头,映上水面。
沉鱼拧干裤腿、衣袖,略缓了缓,忍着脚疼,套上草履。
回来得晚,自然什么吃的也不剩。
沉鱼望一眼见底的木桶,转身回住处。
住的地方也简单,一排草席铺过去,能睡七八个人,没有油灯,照明的唯有月光,若是赶上天阴,便是黑洞洞的一片。
沉鱼迈进屋子,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有人已经打起鼾。
她们做的都是体力活,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中间不得歇息,一直熬到晚上,一日劳累,浑身疲乏,能休息的时候便都抓紧时间休息。
沉鱼不想浪费休息的时间,脱掉鞋子,爬上草席,拉过粗糙的榻布盖在身上。
她刚闭起眼,胳膊被人捣了捣,响起一个极小的声音。
“喂,你是犯了什么错,还是得罪了什么人,为什么会被赶到这儿来?”
是的,待在这里做脏活的,都是各处犯了错的人。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
沉鱼没说话,闭起眼继续睡觉。
“神气什么呀!”
女奴哼了一声,背对着她。
沉鱼睁开眼,摸出袖子里的水碧石,是逾白匕首上原本的那颗。
那天晚上,众人离开后,慕容熙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拉起她的手,在她掌心放下这颗水碧石。
骗了他那么久,他是该生气的。
沉鱼不怪他。
*
铲起的猪粪堆成小山,里头还混着没吃完的菜叶。
沉鱼的腰快断了,想歇上片刻。
有几个女奴正好经过,一边掩住鼻子匆匆往住处去,一边还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她直起腰看过去。
如果没听错的话,应是田庄上来人了。
沉鱼将打好的菊苣倒进石槽,才背起空箩筐,仆妇领着几个杂役来了。
他们站在栅栏外,看了一会儿,选中一只小猪。
小猪跑得快,在猪圈里四处乱窜,实在不好抓,几个杂役喘着粗气,抹着额头上的汗,骂骂咧咧。
仆妇心里急,瞥见角落里傻站的沉鱼,指着鼻子骂过去,“你还不上去帮忙,在这里看什么热闹!”
沉鱼愣了愣,对仆妇道:“你也没说叫我帮忙啊。”
“你,你还学会顶嘴了,”仆妇气红了脸,呵斥道:“那你现在还不去帮忙!耽误了时辰,今晚就不用吃饭了!”
虽然饭食难以下咽,但有吃的总比没吃的强。
沉鱼放下箩筐,往周围看了看,从身后的栅栏里,顺手抽出一根,再看乱窜的小猪,几步越过围着的杂役,瞅准了时机,一棍子敲上小猪,小猪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惊得猪圈里其他的猪四散。
“这样行吗?”
沉鱼回过头,却见仆妇连带几名杂役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是必须要抓活的?”
跟前的杂役们率先回过神,含含糊糊说着不用,忙忙抬着小猪逃也似地出了猪圈。
仆妇愣愣指着她:“你,你这......”
沉鱼低头看一眼自己,除了衣服上溅了几滴泥点,并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待瞧见手中的棍子,恍然大悟,走到栅栏边,将棍子原模原样插回去。
谁想仆妇仍是瞪着她,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沉鱼刚要开口,仆妇却是大叫一声,拔腿就跑,中途还摔了一跤。
沉鱼往几个杂役离开的方向看一眼,才要追上去,想了想,又转身往小溪边去。
这样兴师动众地筹备膳食,定是田庄上来了重要的人。
沉鱼穿着才晾晒过的布衣草履,一面走一面拽着袖子闻了闻,幸而只剩香蒿的味道。
不想一抬头,却瞧见仆妇领着玄墨。
“是,是她吧?”仆妇略带讨好地笑看玄墨。
玄墨微微颔首。
仆妇离开后,玄墨说:“沉鱼,温媪想见你。”
*
居室的案几上,摆满了膳食,其中有一道就是那头小猪。
想到猪圈里的泥泞,沉鱼忍着反胃,移开眼。
温媪拉了拉沉鱼身上略显宽大的襦裙,皱着眉直摇头。
“不过一个月不见,怎么瘦成这副样子?瞧着脸色也不大好,是住的不好,还是吃的不好?”
沉鱼摇摇头,“没有,都很好。”
来的第三天,她便上吐下泻,足足躺了七八天,好不容好些了,又受了风寒,又病了十来天,这两天才全好了。
温媪扭头看一眼站在不远处的玄墨:“沉鱼不过一个女孩子,你们又何必对她这么严苛?她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这......”玄墨神色迟疑。
沉鱼道:“是我自己学艺不精,受伤的那段时间又懈怠了不少,所以还得再待些日子。”
温媪并不知道慕容熙让她做女奴。
温媪垂下眼叹气:“不是说好要给你一个名分吗,作何又要送你来这练什么武?”
? ?各位假期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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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日受行程影响,更新时间不定,真是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