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弥惊惧交加,瞪着眼珠根本说不出来话,又或许是被锁着咽喉没法说话?
沉鱼看着一张涨得通红的脸,手上稍稍松了点力气。
她这边松了力道,小沙弥那边咳了起来。
沉鱼低声道:“我只找慧显,不想杀你。”
咳嗽间,小沙弥小心看冷面的女子一眼,点了点头道:“我,我,认得你,就是上次......”
原本眼睛打量周围的沉鱼,听到小沙弥的话,骤然一愣,目光重新落回小沙弥的脸上。
她认出了面前的人。
上回险些误闯后山,正是眼前这个小沙弥帮忙引路,将她带回前院。
沉鱼收回手,从怀中摸出菩提手串,急问:“这是上次来寺里,慧显赠给我的,今天,我找他只是想弄清一件事,你能带我去找他吗?”
看到菩提手串,小沙弥接过去,抓在手里看了看,“瞧着倒是和慧显师叔戴的那串一样,只是......”
他并未说下去。
沉鱼皱起眉头,“只是什么?”
小沙弥抬头又看了看她,神色紧张的同时,仍是有些怀疑。
“你真的不会伤害我们?”
“不会!”
见沉鱼态度如此肯定,他想了想,点头道:“那好吧,我去帮你找师叔,不过,这菩提串,我要拿去给师叔看一看。”
沉鱼犹豫一下,还是点头同意,又约定在寺庙门前的古松下等着。
天色已暗,沉鱼不停地朝门口张望。
在她耐心几乎要耗尽时,寺庙的大门终于发出沉重的吱呀声,有两人提着灯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师叔,就是她。”
听到小沙弥的声音,沉鱼疾步迎上去。
不等来人开口,沉鱼先问道:“慧显师父,您还记得我吗?”
来人低垂着眼睑,穿着一身洗得泛灰的靛蓝僧袍。
他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才抬眼看过来。
“小施主托人送来的财物和衣物,贫僧都已收到,温施主意外离世,还请小施主节哀。”
想到温媪,沉鱼鼻尖一酸,拿出单独的一颗菩提珠,“慧显师父,您当日送我的这菩提串,是不是有十四颗菩提珠?”
慧显取过单独的珠子,连同先前的手串放在一起,在昏黄的灯光照耀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轻轻一叹,解释道:“菩萨修行,从涅盘至成佛需经历二十一个阶位。这十四颗佛珠代表菩萨与众生共享的悲愿,赋予众生十四种无畏的功德。”
慧显又道:“不瞒小施主,这手串是昔年一位旧识赠与贫僧的,贫僧之所以转赠给小施主,除了温施主一心向佛,也是因为小施主同贫僧的那位旧识很像,愿小施主也能拥有这十四无畏。”
十四无畏?
沉鱼默默念着,又问:“寺中可还有与这串一样的菩提串?”
慧显道:“这菩提串乃贫僧旧识亲手所制,哪还有一样的?小施主瞧这些珠子的小孔里面。”
慧显这么一说,小沙弥将提灯得更近些。
沉鱼凑近细瞧,吃了一惊,这些小孔里分明暗藏花纹,其中一颗刻着极小的一个‘琬’字!
慧显似忆起什么,感慨道:“凡她所制之物,一向喜欢别出心裁,可惜......”
他低低一叹,只念了句阿弥陀佛,再未多言。
沉鱼怔怔看着这十四颗珠子。
如此,就能说明这手串确实断过,只是匆忙中,遗失了一颗,这一颗,恰巧又被春若捡到。
堇苑?
为什么会在堇苑呢?
难道温媪离世真有什么隐情?
无论如何,这也算是条线索。
沉鱼回过神来,双手合十,“多谢慧显师父,多谢小师父。”
慧显和小沙弥还了一礼。
慧显将菩提串重新交给沉鱼。
沉鱼捧着手串,有些好奇:“不知慧显师父的这位旧识现居何处?”
闻此一问,慧显偏头看向一旁的寺庙,也或许是比寺庙更远的地方。
“很多年前,她来此进香,却误入后山,之后便下落不明。”
沉鱼一愣,转眸看向小沙弥。
她记得小沙弥说过这件事。
想到刻在菩提珠里的‘琬’字,沉鱼心里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她是个女子?”
慧显点头称是,“少年时的旧识。”
沉鱼试探问:“她......她是姓谢吗?”
慧显愣了一愣,诧异地看向沉鱼:“小施主怎知?”
沉鱼僵住,再看手中的菩提串,只觉有千斤重。
谢琬?
谢琬!
既离奇,又荒谬!
沉鱼喉咙又干又紧,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低下头,紧紧攥着掌中的菩提,抿了抿唇,抬起眼诚心诚意道:“今日天色已晚,日后若有机会,慧显师傅能否跟我说一说您的这位旧识?”
慧显怔怔盯着眸光闪闪的人:“小施主......认识她?”
沉鱼眼眶微酸:“颇有渊源。”
慧显惊讶失色,缓了良久才问道:“她现在可安好?”
沉鱼摇头:“很多年前便已亡故。”
“亡故?”慧显喃喃一叹,合起手掌,垂眼念了句阿弥陀佛,再看沉鱼,“难怪贫僧第一次见小施主就觉得面熟。”
顿了顿,眸光晦涩,问:“小施主如今住在宣城郡公府?”
不管素日温媪来此,还是上回打发人来送东西,都是报的宣城郡公的名号。
沉鱼轻轻点头:“是。”
慧显的眸光变了又变,欲言又止。
“当年,谢氏满门是含冤而死......”
含冤而死?
沉鱼顿住。
她所了解到的谢家是谋逆乱党。
母亲的兄长谢文昊,也就是她的舅父,乃昔日‘梅溪五贤’之一,是竟陵王一党。
竟陵王与明帝又是敌对。
普天之下,谁都知道明帝在位时,最宠信的人是宣城郡公慕容琰。
沉鱼隐约有些明白慧显的讳莫如深,问道:“谢家之事,是与明帝有关吗?”
慧显涩然:“怎么会无关呢?”
沉鱼想起一人:“那慧显师父可认得董公?”
慧显失笑:“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沉鱼瞧着那笑容,心里犯起嘀咕,又问:“有传言说慧显师父的旧识,曾与其结缘在前,在落难之际,又得其庇护在后,不知是真是假?”
慧显道:“绝无可能。”
绝无可能?
沉鱼似乎捕捉到极为重要的信息。
传言说母亲当年是因为逃婚才下落不明,可是慧显和寺庙的人却说母亲是误入后山失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沉鱼还未张口,却听慧显道:“贫僧的旧识品行高洁,绝非违信背约之人,反倒是——”
“反倒是什么?”
“反倒是当今的国丈,背义忘恩。”
国丈?
江俨?
沉鱼望着慧显。
传言中,江俨与母亲订过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