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有意识的那天起,倾白就知道,他和哥哥倾墨唯一的使命便是守着封罗山。
这仿佛是刻在他们灵魂中的意识,没人告诉他们为什么,也没人知道,他们是如何诞生的,包括他们自己。
就好像穆辛生来就要成为香术师一样,他们的一生,是上天安排好的。
还小的时候,倾白还不像现在这样沉稳温和,反倒是个十分调皮的。
他们天生地养,没有父母家人,彼此就是唯一的依靠。
刚开始,倾白十分胆小,别说镇守魔物,看见他们不跑就已经不错了。
他们那会儿也没有现在这样厉害,虽然骨莲天生就能克制封罗山里的那些东西,可是两个初出茅庐的孩子,连自己的力量也没法好好使用。
所以经常在和魔物们打斗的时候,弄得浑身是伤。
倾白是个爱哭的,举着刚刚被一只蝙蝠精咬破的手腕,一边流泪一边往倾墨怀里钻。
“哥哥!你看我流血了,好痛呜呜呜。”
倾墨心疼得抓住他的手,施了点灵力修复他的伤口,尽管刚刚大部分的攻击都被他挡了,他都没剩多少灵力给自己治伤。
倾白的伤口很快恢复,他擦了擦眼泪,这才终于看见倾墨背上有一道很深的痕迹。
倾墨惯穿黑衣,所以受一点小伤的时候,经常看不出来,倾白发现过好几次之后,便每次都会特别留意一下。
这么一大片深黑色的印记,衣服也都被浸湿了,可想而知他背上的伤口有多深。
“哥哥,你受伤了!”倾白着急起来,“我帮你。”
“不用。”倾墨止住他预备施展灵力的动作,苍白的脸上露出一副温柔的笑,“哥哥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你别浪费灵力,万一一会儿又有魔物来怎么办?”
“可是……”倾白犹豫着放下手,又觉得倾墨说得有道理,他们总得留点力气自保。
封罗山的结界靠他们的灵力维持,要是真的被钻了空子,凭他们现在的能力,出了山只会更难。
倾白在山里采了些草药,给倾墨处理伤口。
脱下外衣的时候,里面鲜红的血迹扎入眼睛。
倾白咬了咬唇,还未褪去稚气的脸上,一双圆圆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用白白胖胖的小手给倾墨把背上的血擦干,然后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
倾墨从头到尾都一声不坑,他好像生来就很能忍疼,倾白从没见他哥哥哭过。
晚上,两人窝在一个山洞里,围着篝火取暖。
暖黄色的火焰将山洞映得明亮,倾白微微施了点法术,在洞口布下了一个隔绝声音和光亮的结界。
逐渐升起的温度,让倾白有些昏昏欲睡,他努力支撑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控制不住得让脑袋落到了倾墨的肩上。
倾墨转头看着他迷迷糊糊的侧颜,余光感受到洞口一闪而过的黑影。
他瞬间警戒起来,手握成了拳,等确定拿黑影没有要进来的念头,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才放松了身体。
火光映着他深黑色的眸子,可是却盖不过里面的寒意。
“小白,我们真的要一辈子呆在这里吗?你想不想离开?”
倾白睡得迷迷糊糊的,舔了舔嘴唇,无意识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见他的问题。
倾墨转过头,盯着烧得正旺的篝火,眼里是深渊一般的沉寂。
“为什么?”他喃喃,“为什么……就一定要是我们呢?”
一抹红色渐渐爬上他的眼眸。
倾白什么也没有听见,歪着脑袋熟睡了过去,只是在睡梦中,他还低声哼着:“哥哥,你陪着我,我就不怕了……”
倾墨眼中的红色又褪去,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将倾白往怀中搂了搂。
日子仍旧是那样走着,很快他们就长成了人类成年的模样。
因为身体不再变化,所以对于时间的流逝,感知便更加迟钝了。
倾白现在只会数着他们又击退了多少妖魔鬼怪,哪里的结界又需要加固。
也许是因为有哥哥的陪伴,在这个魔物肆虐,处处危机四伏又荒凉的山里,他竟也没有觉得特别难熬。
只是偶尔站在山顶的时候,看着远处檐州城里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他会不自觉地发呆。
“哥,你说,人间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夜风拂过他的发丝,吹亮他眼中的光晕。
倾墨靠在他身后的岩石上,一身黑衣将他彻底融在夜色里,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你想去看看吗?”倾墨忽然问。
倾白愣了愣,随即轻声笑了笑:“我就是随口问问,又不是真的想去。”
“我听说,人间虽然热闹,但是人心都很坏,对于非族类都是喊打喊杀的,像我们这样的,恐怕去了也是要被他们抓起来。”
“听说?”倾墨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你听谁说的?”
在这座山里,大的魔物只想杀了他们逃出去,小的那些则是不敢靠近他们,除了彼此,他们根本就没有能说话的东西,从哪里能‘听说’?”
倾白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想掩饰道:“没有,不是听说,我乱猜的嘛。”
他笑嘻嘻的凑到倾墨身前,语气带着一些心虚:“你看我们抓过的那些魔物里面,不是也有人类的鬼魂化身吗?都不是什么好人,每个都会喊着我们也是妖物之类的话,所以我就想,人类肯定都是这样的……”
这个解释实在太过强行,而且倾白根本就不是一个会掩盖心绪的人,一紧张就会什么都写在脸上。
倾墨黑沉沉的眼珠看着他,缓缓开口叫他:“倾、白。”
他很少会这样严肃又冷硬的喊他的名字。
倾白心里咯噔一下,有些讨好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哥……”
倾墨仍旧目光冷冷的,一点也没有想放过他的意思。
“你自己说,或者我去查。”
倾白满脸窘迫,咬着唇沉默了半天,知道今天他要是不老实交代,是不可能逃过去了,只好小声支支吾吾地开口:“就是……上个月,我在山脚下救了一只小鹿。”
他微微抬起眼,轻轻瞥了倾墨一眼,倾墨岿然不动,他只好继续坦白。
“她已经修炼出人形了,是个女孩子,在山下迷了路,遇上了山里的魔兽,我刚好看见,就出手救了她。”
“她受了点伤,又没有地方可以去,我就在山下支了一个小结界,用法术给她搭了一间木屋,让她先住着养伤,她从前在人间游历,见过好多东西,我去看她的时候,她就会讲给我听,对了……”
倾白说着说着,忽然就放松下来,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玉扣。
“这个,是她前几日去城里买来送给我的,”他脸上的笑容更深,“哥你看,好不好看?”
那玉扣穿在一根红绳上,虽然算不上什么极品好玉,但是色泽温柔通透,很是漂亮。
倾墨的眼神在上面停留了片刻,又转回到倾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说:“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为什么瞒着我?”
倾白把玉扣重新收回怀里,低着头道:“我怕你知道了之后,把她赶走。”
倾墨笑了声:“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近人情?”
“当然不是!”倾白立马反驳,“只是你以前遇到靠近封罗山的任何生物,都是会驱赶的,我只是还没找到机会说,反正,之后我也一定会告诉你的。”
倾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看得他都有点浑身不自在了,才终于大发慈悲地说:“以后不用躲躲藏藏,山里不安全,你别让她进山就行。”
倾白瞬间眼神发亮:“谢谢哥哥!我就知道你最好!”
他这下彻底放下心来,一手搭上倾墨的肩,说:“哥,我带你去见见她吧,她真的很可爱,还很会讲故事!”
倾墨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说:“随你。”
“那我们现在就去!”倾白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就往山下跑,倾墨也任由他拽着走。
他把小木屋建在一个古树的后面,以树做屏障布下的结界。
结界一感知到他们,就自动打开了一个口子。
“小鹿!我带我哥来看你了!”
他连着喊了好几声,才看见一个穿着明黄色裙子和棕色小皮靴,约摸十五六岁模样的女孩子从屋子后面慢慢挪出来。
倾墨漫不经心地看过去,倒是真像倾白说的那样,又黑又亮的眼睛,圆润的鼻头,确实是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