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蓁蓁,只有蓁蓁才是真心为我们着想,依附我们慕家的啊!事已至此,您再不护着她,我们慕家就真的完了!”
这番话,像是一下子戳中了慕凌的心窝子。
是啊,慕朝歌那个逆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他没脸,何曾念过半点父女亲情?
如今在宫里得势,更是眼中无人。而蓁蓁虽然蠢笨闯下大祸,但确实是为了家里出头,而且如今能依靠的,也确实只有蓁蓁和晋王这条线了……
慕凌的脸色变幻不定,那股火气从闯祸的女儿身上,渐渐转移到了那个“不孝女”慕妃身上。
可是……害怕并没有消失。
他焦虑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花厅里来回踱步,搓着手,喃喃自语:“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陛下已经下令严查,程牧野那个人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万一真查到蛛丝马迹,不行,不行……”
猛地停下脚步,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晋王尉迟瑾,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王爷!王爷您看这事该如何是好?您可得想想办法,救救蓁蓁,救救我们慕家啊!”
尉迟瑾这才放下一直端着的茶盏,目光平静地扫过跪地哭泣的慕蓁蓁,又看向惊慌失措的慕凌和袁氏,缓缓开口:“岳丈大人,现在知道怕了?”
慕蓁蓁的哭声和袁氏的哀求混作一团。
尉迟瑾端坐着,脸上适时地流露出几分忧虑和关切,仿佛真为这糟心的岳家操碎了心。
可他那双眼睛深处,却是一片讥诮和鄙视。
蠢货!一家子蠢货!
慕凌这老狐狸,平日里在朝堂上人模狗样,一碰到家事就耳根子软,毫无主见,被个妇人和蠢女儿牵着鼻子走。
还有这慕蓁蓁,更是没脑子到了极点,争风吃醋也不看看场合,手段还如此拙劣狠毒,简直是在作死!
自己当初怎么就听了国师那句含糊的批语,以为这蠢妇是身负“凤命”之人,娶了她做侧妃?
凤命……
尉迟瑾的心思忽然飘远了些。
若论气度、胆识,甚至如今那隐隐透出的威势,那个“慕妃”慕朝歌,似乎才更符合“凤鸣九天”的意象。
他记得很清楚,从前慕朝歌还未入宫时,每次见到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都会漾开掩饰不住的爱慕和羞涩,像只怯生生又渴望靠近的小鹿。
只是后来阴差阳错,她入了宫,成了皇兄的女人。
尉迟瑾嘴角勾起一丝自信的笑容。
他从不怀疑自己的魅力。
既然慕朝歌曾经倾心于他,那这份情愫,未必就完全消失了。如今她虽顶着妃嫔的名头,在深宫中想必也是如履薄冰,急需援手。
一个崭新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三日后便是秋祭大典,届时百官命妇皆会到场。那正是试探她的绝佳机会。
若她心中还有旧情,或者哪怕只是为了寻个依靠,他都有把握能将这颗如今在皇兄身边分量极重的棋子,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想到这里,尉迟瑾看向眼前这乱糟糟场面的眼神里,更多了几分不耐烦和算计。
慕凌被妻女哭得心烦意乱,又怕又怒,眼看晋王沉默不语,心里更是没底。
他强压下火气,先冲着袁氏和慕蓁蓁厉声喝道:“都给我闭嘴!滚回后堂去!没我的吩咐不准出来!”
袁氏吓得一哆嗦,不敢再多言,连忙搀起哭得软倒在地的慕蓁蓁,踉踉跄跄地退了下去。
花厅里终于清静下来。
慕凌深吸了好几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忽然转身,面向尉迟瑾,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王爷!今日家中丑事,让王爷见笑了!是老臣教女无方,酿此大祸!”
尉迟瑾眉头微挑,故作惊讶,连忙起身要扶:“岳丈大人这是何故?快快请起!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王爷!”慕凌却不肯起,反而语气激动地表忠心,“慕朝歌那逆女,自入宫后便目中无人,屡次羞辱父母家族,寒透了慕家的心!从今日起,老臣只认蓁蓁一个女儿!我慕凌,乃至整个慕家,日后唯王爷马首是瞻,任凭王爷调遣!此番危机,恳请王爷看在蓁蓁的份上,施以援手,救我慕家满门!老臣感激不尽!”
说完,他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
尉迟瑾看着跪在脚下的礼部尚书,眼底掠过一丝冷笑,面上却是一副深受感动的模样。
他连忙用力将慕凌扶起,言辞恳切:“岳丈大人言重了!快快请起!蓁蓁是本王的侧妃,你我本就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岳丈有难,本王岂能坐视不管?放心,此事本王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必会尽力周旋,保慕家无恙!”
这一番漂亮话,说得是情真意切,滴水不漏。
慕凌听得是老泪纵横,感激涕零,只觉得这女婿真是明理重情,比宫里那个翻脸无情的女儿强了千百倍!
甚至心里隐隐觉得,若将来坐上那龙椅的是这位王爷,或许对慕家对大殷都更好……
尉迟瑾扶着慕凌坐下,亲自给他倒了杯茶压惊:“不过岳丈大人,此番危机,光是避开查探恐怕还不够稳妥。陛下如今对兴修水利一事甚是执着,户部那边是关键啊。”
慕凌也是官场老油条,立刻问道:“王爷的意思是,户部侍郎季晟辙?”
“岳丈大人明鉴。”尉迟瑾微微一笑,“季侍郎今日在围场受了不小的惊吓,想必此刻正是心神不宁之时。若岳丈大人能以同僚之谊前去探望安抚,顺势晓以利害,将他争取过来,那于你我,于大局,皆是大利。陛下若失了户部的支持,那劳民伤财的水利工程,自然也就难以推行了。”
这是要夺皇帝的“钱袋子”!
慕凌瞬间明白了晋王的深层意图,心中凛然,但此刻他已决心投靠,当即拍着胸脯保证:“王爷放心!季晟辙那小子,胆子小又好面子,今日出了那般大丑,此刻定是惶惶不可终日!老臣与他同在六部为官,素有往来,此事就包在老臣身上!定设法将他拉拢过来!”
“有劳岳丈了。”尉迟瑾满意地点点头,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状似无意地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凡事总要做两手准备。若那季晟辙不识时务,铁了心要效忠陛下呢?”
慕凌一愣,下意识地问:“那王爷的意思是……”
尉迟瑾放下茶盏,抬起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轻轻吐出两个字:
“杀了。”
轻飘飘的两个字,却带着寒意和血腥味。
慕凌猛地一颤,手里的茶盏差点又没拿住,骇然看向晋王。
只见对方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文尔雅的浅笑,仿佛刚才说的不是杀人,而是今晚月色不错。
杀了季晟辙?一个朝廷命官?
紧接着,一个更让他胆寒的念头窜入脑海。
三日后秋祭大典,由他这个礼部尚书全权负责!
届时人员繁杂,环节众多,若是想在其中动点手脚,制造点意外,让一个受了惊吓的侍郎“突发急症”暴毙,简直不要太容易!
一旦他动了手,手上沾了血,那就彻底没有了回头路!
再也别想摇摆不定,只能死心塌地绑在晋王这条船上,成为他争夺帝位的马前卒!
原来……
从一开始,晋王就在算计他!甚至可能早就料到慕蓁蓁会闯祸,故意放任,就是为了逼他走投无路,只能乖乖献上投名状,彻底为他所用!
慕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手脚冰凉。
他看着眼前这位年轻俊美的王爷,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冷酷与狠戾,心中一片冰凉。
……
季晟辙失魂落魄地回到府里,官袍下摆那处不显眼的深色水渍早已变得冰凉,黏在皮肤上,提醒着他不久前经历的巨大羞辱。
可奇怪的是,比起当众失禁的难堪,此刻更占据他心神的,却是那位“皇帝”描绘的海外世界和海运蓝图。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连湿衣服都忘了换,脑子里就像有两拨人在吵架,吵得他头疼欲裂。
一拨人扯着嗓子喊:“醒醒吧季晟辙!海外仙山?遍地黄金香料?听听就像骗三岁小孩的鬼话!开凿贯通南北的大运河?你知道那要花多少钱?动用多少民夫?耗多少年吗?
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陛下这分明就是看你管着钱袋子,又刚受了惊吓,画个大饼来拉拢你利用你罢了!你可千万别上当!”
另一拨人则用充满诱惑的声音低语:“可是……万一是真的呢?陛下言之凿凿,连国师批语都搬出来了,天子金口玉言,何至于用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来骗你一个臣子?若真能促成此事,那可是名垂青史的泼天功绩啊!
到时候,钱财、声望、地位……什么没有?你难道真想一辈子窝在户部,跟钱友仁那个老狐狸勾心斗角,整天算计那点税银仓粮吗?”
理性说陛下可能是小人,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贪欲却说陛下不像那般虚伪,那眼神里的光彩做不得假。
理性说工程浩大,纯属劳民伤财。
贪欲却说利益巨大,值得搏一把。
他越想越乱,越想越纠结,脑子里嗡嗡作响。晚膳也没心思吃,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坐在书案前,直到夜深人静。
最后实在撑不住了,才被管家劝着囫囵躺下。
这一睡,就掉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里头。
梦里,没有老虎,也没有围场。
只有无数张雪白的牙齿,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围绕着他,上下开合,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听得他头皮发麻。
那些牙齿里,反复回荡着一个声音,像是无数人在他耳边窃窃私语,又像是同一个人在不同地方说话:
“就从了他吧……”
“陛下说得对……”
“就从了他吧,季大人……”
“海外有好东西……”
“黄金……”
“就从了他吧……”
那声音层层叠叠,无孔不入,钻进他的耳朵,缠住他的脑子。
他想跑,却被围得水泄不通,想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啊——!”季晟辙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弹坐起来,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心脏咚咚咚地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
还好,是在自己家里。
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呆呆地坐在床上。
忽然间,像是一道闪电劈开混沌的脑海。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
这噩梦……
莫非是上天给的启示?是国师批语应验的前兆?
都是在逼他做出选择?
季晟辙深吸一口气,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喃喃自语道:“也罢也罢!富贵险中求!陛下……臣,就从了您了!”
……
另一边,兰台宫。
慕朝歌结束了一天的朝会,屏退了左右,终于能卸下那身伪装,毫无形象地瘫在软榻上,甚至还很不雅地打了个嗝。
“嗝……哎呀,可累死我了。”她揉着肚子,对坐在对面正慢条斯理喝茶的尉迟澈抱怨,“装模作样一整天,脸都快僵了。那些老头子说话绕来绕去,听得我头晕。”
尉迟澈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对于她这种毫不顾忌的行为,已经从一开始的暴怒到现在的无奈接受了。
他放下茶盏,淡淡道:“运河工程,今日已正式下令动工了。”
“真的?太好了!”慕朝歌眼睛一亮,立刻坐直了身子,来了精神,“钱友仁那个老抠门没跳出来反对?”
“没有。”尉迟澈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他大概觉得此事必败无疑,乐得看笑话,不仅没阻拦,反而批条子批得格外爽快,要人给人,要钱,暂时拨了一部分,像是巴不得我们赶紧把钱糟蹋光。”
“噗,”慕朝歌笑出声,“这老狐狸,倒是会顺水推舟。不过也好,省了我们不少麻烦。对了,郑武当那边怎么样?他写的话本子有效果没?”
“效果不错。”尉迟澈难得肯定了一句,“金甲军在民间散播消息很顺利,现在市井街巷间,都在议论钱尚书罄竹难书的恶行。不少文人学子听了那些话本戏文,已经开始写文章批判他了。他的名声,臭得很快。”
“干得漂亮!”慕朝歌一拍手,兴奋地说道,“接下来,就看季晟辙那边了。我今天下朝的时候,特意又偶遇了他一次,他虽然还是吓得差点缩起来,但看我的眼神好像没那么抗拒了,甚至,好像还有点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