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还没想好说辞,太后耳尖,闻言转过头,关切道:
“明礼那孩子是顶好的,学问、人品都是拔尖儿的,眼光高些也是常理。你可有中意的人家?哀家帮你瞧瞧。”
太后自幼跟徐家关系最密切,而她在徐家最喜欢的便是徐明礼这个孩子,他知书达理又求上进,逢年过节送礼,总是最得太后的心,惹得太后开怀大笑。
徐国公太夫人苦笑摇头:
“娘娘疼他,前头说的那几个小姐,家世品貌样样都好,偏他轴得很,连见都不愿见。我这心里啊,只盼着他能寻个真正可心的人,莫要辜负了娘娘一片苦心……”
话语里透着真切的无奈与宠溺。
她说到这里,太后也有些出神。
太后未出阁时她跟徐国公夫人总一起插花品茶,后面成了婚也时常走动,那时候她便挺看中徐家这个孩子。
徐世子不仅小时候模样就是京中一顶一的好,况且能说会道,懂礼又有趣。
若非是先帝赐婚……
想到这里,太后叹了一口气。
乐曲奏毕,殿内暖香氤氲,酒过数巡,气氛愈发活络。
此刻帝后移驾至正殿中央,与重臣宗亲共赏新排的《瑞雪迎春》舞。
这时男女之防稍弛,席面虽仍分列左右,但交谈已然不分男女,共同享乐。
萧明玉在其间看着如此惊艳的舞,不由得入了迷。果然是盛大场面,这舞女个个软若风中春柳,她一个女子都被惊得挪不开眼。
舞乐方歇,突然席间一位身着绯袍、面容清癯的老臣捋须起身,向御座方向躬身一礼,声音洪亮:
“陛下,今日瑞雪兆丰,佳节同庆,寻常歌舞未免单调。不若行一‘飞花令’,以‘雪’为题,既应景,又能彰显我朝文华,不知陛下与诸位同僚意下如何?”
萧景昭素日爱诗,此刻显然颇有兴致,含笑颔首:
“郑爱卿此议甚妙。便以‘雪’为题,在座皆可参与,助兴而已,不必过于拘泥。”
皇帝金口一开,自是满堂附和,安郡王妃立刻笑着接话:
“郑大人好雅兴,果不其然是文臣之首,自知这飞花令最是风雅有趣。”
语罢,她眼波一转,似是无意地扫过萧明玉。
“久闻永嘉郡主昔年……学识渊博,想必能拔得头筹。”
李小姐也掩唇轻笑,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遭听见:
“是呢,郡主之才,定然能让我们大开眼界。”
长公主自幼养在宫中,这些礼乐虽有教习,却大多因为她顽劣,学的半半拉拉,此刻萧明玉掰着脑袋硬想,也掰不出来几句。
反倒是她,虽是个生物医学博士,倒还能啃老本,从脑海中硬扒拉出来两句高中背过的诗,此刻拿出来糊弄一下。
想到这里,她虽知道这是对她的,却也只得叹息。
令箭在席间传递,起初旁人讲的几句还算平顺,却几乎要把萧明玉会的诗句讲完了,轮到萧明玉时,她心中有些紧张,沉吟一瞬,缓缓道:
“窗含西岭千秋雪。”
下一轮再至,她接: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第三次,她沉默了许久,没有顾及一旁的眼光,勉力又道: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待到第四次那无形的令箭再次指向她时,萧明玉握着酒杯的指尖微微收紧,她脑海中相关的诗句已搜寻殆尽。
她如芒在背,能感觉到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聚焦在她身上,带着各种意味。
有探究、期待,但更多的是等着看她如何如从前般恼羞成怒,或是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推脱之词。
此刻她迅速思索着,却不是诗词,而是圣上兴许想看到的是什么。
她是圣上的亲妹妹,自己有几斤几两想来圣上定然是再清楚不过,此刻她露了怯,想来圣上不会怪罪,大概萧景昭只是想知道,萧明玉会怎么处理这些事。
她是不是还如从前一般。
想到这里,萧明玉抬起眼,目光清澈地看向提出建议的郑御史,随后转向御座,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带着些许自嘲的笑意:
“郑大人高才,本宫学识浅薄,腹中诗书实在有限,接不上了。甘愿受罚。”
说罢,不等旁人反应,她已执起面前斟满的玉杯,仰头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更无半分从前的刁蛮与不甘。
席间瞬间静默了一瞬。
永宁郡主手中的团扇顿住,李小姐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连安郡王妃都略显诧异地看着她。
这……这哪里还是那个背不出诗就摔杯怒骂、甚至曾讥讽翰林学士“穷酸”的长公主?
怎得今日席间识礼也就罢了,此刻竟还自罚……
就在这诡异的寂静中,令箭再次轮转,可巧,没过两轮,竟又转回了萧明玉这里。
她神色不变,依旧坦然,甚至带着几分轻松,再次举杯:
“才疏学浅,再罚一杯。”
第二杯酒液滑入喉中,她的脸颊已泛起浅浅红晕。可怜她前世酒量不如何,这嚣张跋扈的长公主倒也只是个草包,才两杯酒下肚便也有些晕了,她这才有些担忧起来。
若是醉酒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御前失仪……
但此刻大家都瞧着她,她便丝毫不露怯,撑着作为郡主的体面。
当第三次轮到她又接不上时,她已伸手去拿酒杯,动作依旧从容,只是手已经有些抖了。
就在这时,侍立在她身后的云织,借着为她整理裙摆的姿势,极快地将两枚揉成小团的纸条塞入了她虚握的手心。
萧明玉指尖一颤,面上不动声色。
拆开之时,那字迹,一份清峻挺拔如松,明显是谢云归的;另一份飘逸洒脱,带着些许恣意,她却认不得。
她心中五味杂陈,有细微的感动。
可她若用了这纸条,或许能解一时之困,但……
她微微抬眼,正对上御座之上,萧景昭那双不含温度的眼眸。
他看似随意地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实际上却是等待萧明玉做出反应。
萧明玉心头一凛,随即释然。
她迎着皇兄的目光,极轻地摇了一下头,指尖松开,任由那两张纸条悄然滑落,隐没在厚重的衣褶间。
随即她再次执起酒杯,声音清晰,带着一丝酒后的微哑,却异常坚定:
“本宫认罚。”
第三杯酒饮下。
席间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