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随即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程兰舟低声分析:“之前几次遇到黑鹰帮的人,他们都藏得很隐蔽,行为谨慎。那口井水当时抢得那么乱,按他们的性子,未必会去凑那个热闹。”
若是黑鹰帮的人没喝井水,没染上霍乱,那他们现在就是队伍里隐藏的危险,一旦趁众人虚弱时动手,后果不堪设想。
“不管他们喝没喝,都得小心。”姜盛安声音低沉沙哑:“接下来赶路,我们得更留意周围的动静,尤其是晚上休息的时候,绝不能放松警惕。”
他们只能祈祷黑鹰帮别在这节骨眼上动手,可前路的凶险远不止于此。
没走一会儿,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干呕声,有人重重倒在路边,挣扎着却再也站不起来。
老郎中连忙快步上前,蹲下身搭脉、查眼窝,片刻后,他无奈地站起身,对着衙役轻轻摇了摇头。
这摇头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没救了。
衙役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只挥了挥手,指挥着队伍继续往前走,连停留片刻都不肯。
被放弃的流民躺在地上,一边干呕一边朝着队伍的方向伸出手,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救救我......我还能活......求求你们......”
可此刻,所有人都自顾不暇,每个人都在拼尽全力支撑着往前走,没人有多余的力气,也没人敢停下脚步。
姜家人路过时,姜屿棠下意识将头转向一边,假装没看见那只伸来的手,脚步快了几分。
可就在这时,一只冰凉枯瘦的手突然抓住了她的脚踝!她吓得浑身一僵,猛地低头看去,是那个倒在地上的流民。
他双眼深陷,颧骨凸起,嘴角还沾着未擦干净的呕吐物,双手死死抓着她的脚踝,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嘴里反复念叨着:“姑娘......女医师......我知道你懂医术......救救我......”
“女医师”三个字像一把钝刀,狠狠扎在姜屿棠心上。
她的心仿佛被人攥在手心反复蹂躏,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浑身僵硬得动弹不得。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那人刚才的呕吐物,里面夹杂着暗红色的血迹,按照现代的医学常识,这已经是霍乱晚期的症状,就算有特效药,也未必能救回来,更别说现在只有几味草药。
她救不了他。
姜屿棠用力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深的无力。
她将头转向一边,不敢再看那人哀求的眼神,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对不起......我救不了你。”
这话像是抽走了那人最后一丝力气,他抓着她脚踝的手渐渐松开,无声地哭了起来,泪水混着嘴角的污物滑落,满是不甘与绝望。
姜屿棠趁机快步走开,不敢回头,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
等队伍走出一段距离,她终究还是没忍住,悄悄回头望去。
蓝天下,那人孤苦伶仃地躺在空旷的黄土路上,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安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那人忽然挣扎地爬起身,刚撑起身子又重重地摔回到地面上,脸面朝他们离开的方向,嘴巴一张一合在说什么,大抵是求救的话。
可惜再也没人能够听到。
瞬间,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疯狂地涌出眼眶。
姜屿棠抬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却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想起自己那本失效的穿越书,想起现代药店货架上琳琅满目的药物,心里满是悔恨与无力。
一开始,她只想着保护家人就行,至于其他人如何,是他人的命运,她无权涉入因果。
可刚才发生的一切碾碎了她最后一丝理智。
若是穿越书还能用,若是她能回去,她一定买足够的药来拯救这些人,可现在,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生命在眼前流逝。
“不要去看。”
身边突然响起一道沉稳的声音,像一捧温热的水,轻轻浇灭了她心头翻涌的酸涩,又似一只厚实的手心,温柔地抚过她的头顶,驱散了几分绝望。
姜屿棠侧目,才发现程兰舟不知何时放慢了脚步,与自己并肩走在队伍末尾。
她慌忙垂下头,用衣袖用力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也没说话,只是默默加快了几分步伐。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程黛儿扶着林氏跟了上来,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用一种算不上温和的语气开口:“生死各有命,那人的死跟你没关系,救不了他也不用自责。”
明明是安慰人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带着几分冷硬,甚至听着像在嘲笑她的多愁善感。
姜屿棠一时不知该作何心情,还是红着眼眶轻轻点头。
她知道对方没有恶意,或许只是侯门出身的姑娘,早已习惯了这般生死无常,不懂得如何柔软地表达关心。
走了一路,姜屿棠渐渐发现,自从霍乱爆发后,程兰舟一家面对他人的生死,始终是淡淡的态度,没有怜悯,没有多余的情绪,仿佛早已见怪不怪。
又想到他们本是将门侯府,常年与战场打交道,见惯了刀光剑影与生离死别,这般淡定,似乎也合情合理。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移动,落到程兰舟身侧的左手上。
那是一只宽大厚实的手,不似文弱书生那般纤细,指节分明,带着几分钝感,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像是藏着用不完的力气。
仅仅看着这只手,就能想象出他在战场上的模样。
握着长剑,奋勇杀敌,身边是战友的倒下,眼前是敌人的嘶吼。
程兰舟得经历过多少次战友的生死离别,看过多少生命在眼前流逝,才能练就如今这般面对绝境也淡定自若的模样?
姜屿棠心里忽然生出几分敬佩,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夕阳彻底落下,夜幕开始降临。
队伍里的人实在撑不住了,一个个脚步虚浮,连衙役都没了吆喝的力气,只能下令找块平坦的地方落脚休息。
篝火被点燃,微弱的火光映照着每个人疲惫的脸庞。
有胃口的人拿出仅剩的干粮,小口小口地啃着。没胃口的人则直接躺在铺好的草席上,闭上眼睛休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姜屿棠神情忧郁地坐在离家人不远的石块上,手伸进怀里去触碰那本书。片刻之后无事发生,她又抽出手,仰着头叹出一口气。
环顾四周,她发现周围渐渐已经有了些杂草,说明他们已经逐渐脱离的旱区。
明日能顺利走到县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