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仪眼皮微微一颤,她知道,园香口中那位瘸腿抚台,便是韩玄晖。
虽因着他克扣百姓钱粮那事钟仪觉得他那人实在不怎么着,可在听着园香对他如此调笑之时,钟仪心里边隐隐有些不得劲。
“你可以贬称他为庸碌无为食民膏血的蝗虫。”钟仪接过园香手头的点心,味同嚼蜡,“可若拿人身体的残缺做笑谈,便是极不良善的了。”
园香没想到她平平的一句话竟会招致自己主子的斥骂,忙敛了笑,应是。
可转念想了一会子,心里头还是觉着不大对劲的。
“小姐。”
“嗯?”
园香支吾一声,怯怯的看着钟仪,“您对那位抚台大人起了怜意?”
“奴婢记得幼时,奴婢的娘亲曾对奴婢说过,可怜便是爱怜,若可怜谁,便是爱谁...您...”
钟仪一怔,一时,竟想不出要拿什么话去回驳园香的话了。
她可怜他?他一个黑了心的抚台,配得她的可怜么?
她冷了脸又阖上了眼皮,“不过是出于本能的对身体残缺人的怜悯之心罢了...”
园香歪头蹙眉,怎么都觉着自己主子这由头很是牵强,正欲再辩,轿子已然停了,外头传来轿夫的说话声和喧嚷的人声。
“掌柜的,阁府到了。”
钟仪起身,醒了醒神,抬手扶了扶鬓间的簪环,又理了理衣襟袖口,主仆二人施施然下了轿。
阁府门前一条长巷,已然没了空地儿,华轿一顶接一顶挨着墙根驻停,仆人家丁搀主子们下轿,又随主子们往府门内走去。
“好生热闹,即便阁府被万岁爷如此冷落,来赴阁老寿宴的人却还是如此之多...”园香搀着钟仪往前走。
钟仪浅笑,“毕竟还没倒呢,这灶,该烧还是得烧嘛。”
二人正说着,后头传来一道清亮的说话声。
“这不是钟家小姐嘛?看来,前几日那冰酪坊之事,已然解决了?”
钟仪回身看去,只见洛珠和肖灵正朝她走了来,除了身后跟着的几个女婢,钟仪还瞧见了上回在大觉寺,洛珠身后跟着的那位妾室。
“是啊,我们还都在猜你今日有没有心思前来赴宴呢。”说话间二人已到得了她跟前。
肖灵和洛珠相互看了一眼,嗤嗤的笑着朝钟仪行了个蹲礼。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奚落,不过钟仪是不甚在意的。
这二人在她跟前,向来如此。
钟仪扬唇浅笑,回了蹲礼,抬手示意两人一同往里走,“不过芝麻大点儿一桩事,没费什么心思,多谢二位记挂了。”
见钟仪淡淡的,洛珠面上笑意即刻敛了,没能挑起对方心里头的火儿,她心里头的火儿倒是先起来了。
“芝麻大点儿?”她挑眉,一面走一面斜睨向钟仪,“我听说的可不是这个,分明是你那嫡母见不得你好,欺负到你头上去了。”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我说钟仪啊,你这命也是够苦的,虽生于仕宦之家,出身却不好,是个小娘生养的,
自幼又丧母,好容易高攀了夫家,却又被逐出门庭,成了下堂妇,
年纪轻轻没了夫家庇护,只能下海做生意混口饭吃,
却不想,还得被娘家嫡母想着法儿的刁难,
你也真是够命硬的,
我若是你啊,早没了心气儿一头撞死了。”
一旁的肖灵细细听着,瞧二人一眼,掩面笑了。
洛珠这话多少是刺到人了,园香听不过,抬脚就要上去拦洛珠,被钟仪眼疾手快拦下了。
她本不想同人争锋相对,京中权贵就这么几位,同谁结了仇都不好。
可若有人次次针对,便实在无隐忍的必要了。
她住了脚,看向了洛珠,有些话还是在人少的地儿说的为好,再往前走宾客便多了,吵嚷起来,叫人看了笑话。
“我如今孑然一人,再不好过,也比你齐洛氏上要伺候公婆,下要礼教妾室的好,
日子难过,所以出言刻薄,齐洛氏你的心酸我很是能理解,
往后你若能同我说几句家常,便说,若不能同我说,便离我八丈远,
今儿大家都是来给阁老贺喜的,没人想看你的脸色。”
话罢,钟仪淡然一笑,转身便携园香往前头走去。
看着钟仪渐远的背影,洛珠好一阵才缓过神来。
她怎么都没想到,一向人前温良的钟仪今日竟当着旁人的面叫她吃了好大的瘪!
一时间,她只觉脸面全无,整个人张惶的只想赶紧寻个地洞钻进去。
与此同时,对钟仪的厌恶有增了几分。
她回过神,抬手就劈了她夫君那个妾室颜氏一巴掌。
“死人呐你是?眼睁睁瞧着我被人奚落,你连句话都不知道帮我说?”
这一掌劈的狠,若说方才她将对颜氏的气尽数撒到了钟仪的身上,那么这会儿,她便是将对钟仪的气给撒到了颜氏的身上。
颜氏捂着脸不敢吭声,肖灵忙上前劝,“罢了,今日阁府喜事,别闹出难堪来...”
阁府前厅外的下人们立的满满当当,钟仪一见便知,京中有头有脸的夫人们定然已将厅内坐满了。
入得厅门一瞧,果不其然,已是黑压压一片,她刚迈进门,数到目光便瞬间朝她涌了过来,着实叫她有些不自在了。
还是蒲察率先起身朝她迎了过来,笑道:“我们方才正说你呢你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