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熹微晨光懒懒地爬上窗纸,将廊下几盆耐寒兰草的影子拖得老长。空气中还残留着松炭余烬的微暖气息,混着一点点墨时庭身上那独特的、冰冷的沉檀松香。
欧叶叼着半个暄软的白面馒头,腮帮子鼓囊囊像只偷食的松鼠,脚尖刚探过门槛,准备溜向府外那喧腾的市井烟火气——
“你去哪儿?”
身后骤然响起的声音,低沉平稳,却像一道无形的冰线,精准地缠住了她的脚踝。是墨时庭。
他坐在晨光初透的偏厅里,玄色衣袍几乎融进阴影,指尖拈着一柄细长的银箸,正慢条斯理地戳着一小块精致的梅花糕,仿佛刚才那声询问只是随口一提。
欧叶“咔吧”一声咬断馒头,含糊地应着,指了指门外熹微的光亮:
“去梅园啊!跟秦天约好了,一起探探那‘鬼哭’的虚实,顺便向他讨教几手捉鬼的把式,当是考前练练手嘛!”她杏眼亮晶晶的,带着点即将“独立办案”的小兴奋。
身后一片沉寂。
只有银箸与细瓷碗沿轻碰的细微脆响,和墨时庭无声咀嚼的侧影。他没说话,但那骤然冷凝的空气,仿佛连廊下透进的几缕晨光都冻得瑟缩了一下。
几息之后,银箸被轻轻搁下,落在青玉筷枕上,发出一声冷硬又清越的鸣响。
墨时庭拿起桌角一方素白如雪的丝帕,姿态矜贵地,一根根擦拭着那修长如玉、骨节分明的手指。动作明明极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擦净了指尖,他倏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如一片浓重的夜色瞬间笼罩在欧叶身前,几乎不留缝隙。
那过分俊美的面容在晨光下依旧带着几分重伤未愈的苍白,血眸却深不见底,沉沉锁着她,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掌控欲。
“本王也去。”声音不容置喙,斩钉截铁。
“嗯?”欧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宣告惊得杏眼圆睁,叼着的半块馒头差点掉下来,
“你去干嘛?”她小脸上写满了拒绝,“我好不容易想自己练练手,你可别给我瞎帮忙啊!”
墨时庭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下压了一瞬,血眸中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寒芒,快得像刀刃的反光。
“怎么?”他低沉的声音裹着九幽寒潭的凉意,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质问,尾音危险地微微上扬,“那梅园,秦天那小子去得,你这预备行走去得,本王……反倒去不得了?”
话音未落,一只微凉却异常有力的大手已经不容分说地攥住了欧叶细嫩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像一道冰冷的镣铐,瞬间将她钉在原地。那触感顺着腕骨蔓延,激得欧叶心头一跳。
“走。”他惜字如金,甚至没再多看她一眼,扯着她的手腕便大步流星朝府门走去,玄色广袖在晨风中猎猎翻飞,像一面宣告主权的旌旗。走了两步,才仿佛想起什么,头也不回地甩下一句冷冰冰的承诺:
“放心……本王只当个‘看客’,绝不插手。”那“看客”二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嘲弄与笃定。
梅园。
初春的风卷着残雪的冷冽气息,掠过城西那片枯死的柳树林,发出空洞如鬼泣的呜咽。破败的园门前,秦天一身靛蓝粗布道袍,背着那个格格不入的双肩包,正烦躁地踩着脚下几根枯枝,嘴里念念有词:
“怎么还没来……莫不是被那冰块脸给……”他搓着手,眼神瞟向鹿城方向,一个可怕的念头刚在脑子里成型——
“秦天!”
一声清脆如银铃的呼唤自身后响起,瞬间驱散了秦天心头的阴霾。他双眼一亮,惊喜地转身:“欧……”
笑容才刚刚在他脸上绽开,就如同被极寒冰封般瞬间冻僵凝固!他看清了欧叶身后那抹如影随形、存在感强得能吞噬光线的玄色身影。
墨时庭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孤峰绝仞。初升的晨光落在他俊美无俦却毫无表情的脸上,镀了层浅金,非但没带来丝毫暖意,反而衬得那双沉淀着血色深渊的眸子更加幽深莫测。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周身散发着一股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冰冷的威压,让周遭本就阴森的空气瞬间又降了十度。那眼神扫过秦天,如同掠过一片无关紧要的尘埃,漠然得令人心头发颤。
“冥……冥王大人,您也在啊……”秦天强行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下意识地想去摸腰间的桃符,手抬到一半又僵住,生怕这动作惹恼了眼前这位煞神。
墨时庭甚至连一个多余的鼻音都吝于赐予,目光从秦天身上移开,重新落回欧叶头顶,仿佛他只是路边一棵碍眼的枯树。
欧叶心头翻了个白眼,这俩男人间的低气压简直快凝成实体了!她赶紧往前窜了一步,小巧的身影灵活地插在两人之间那无形的战场边缘,活像只试图分开两头雄狮的小鹿。
“走走走!别杵这儿喝风了!”她一把拉住秦天的粗布衣袖,几乎是半推半拽地将他往那扇布满灰尘蛛网、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破败园门带,声音刻意拔高,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不是要让我开开眼吗?赶紧的!这鬼园子大白天的看着都瘆人!”
就在她指尖扯住秦天衣袖的瞬间——
“唰!”
如同无形锋芒扫过!
秦天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几乎能刺穿灵魂的寒意猛地钉在了欧叶拉住他衣袖的那只手上!那感觉太清晰,太有针对性,让他头皮瞬间炸开,胳膊上的汗毛根根倒竖!
他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只觉得那道来自冥界之主的视线,此刻正如同实质的寒冰利刃,死死地、一寸寸地剐过欧叶那只抓住他衣袖的素手!
墨时庭依旧维持着负手而立的姿态,只是那双血眸深处,冥火无声地跳动了一下,冰冷幽邃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针,死死钉在欧叶与秦天衣袖相连的那一小片碍眼的布料上。
薄唇紧抿成一条毫无弧度的直线,眉宇间凝聚起山雨欲来的沉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