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复听见身后轻响,回头时脚腕磕在窑基的陶片上,疼得倒抽口气。
李文手里的陶片燃着火星,离草堆只剩两步——草堆里藏着卤盐罐,火星一旦舔到盐粒,遇热迸溅的火星能引着陶片,新窑怕是要烧在火里。
“住手!”
曹复冲过去,鞋跟“啪嗒”掉在地上。光着的脚蹭过碎石子,趾缝里钻的泥混着石子,硌得脚心发麻。他攥住李文手腕,指尖触到对方小臂的旧疤——比陶勇的疤深半分,边缘泛着淡红,像刚结痂又被抠破的新肉。
李文往回挣,腕子蹭过曹复指节,带起道红印。燃着的陶片掉在地上,火星舔着草叶,滋滋响着烧出小黑点。
曹复赶紧用脚踩灭,鞋底的草灰混着泥,黏得像膏药。他盯着李文的眼:“想烧新窑?季安给了你多少好处?”
李文的脸白得像生瓷,声音抖得像筛糠:“我没要好处!是陶勇逼我的——他说不照做,就把我私藏陈米的事捅出去!”
他往后退,后腰撞在窑基的陶片上。陶片发出脆响,两块碎渣掉在地上,溅到脚踝,划出道细血痕。
石砚和墨铁听见动静,从流民棚跑出来。
石砚手里攥着半块粟米饼,饼渣粘在下巴上,抬手一抹蹭成灰印:“安国君!这老李头想搞事?”
墨铁没说话,挡在草堆前,手里的改良陶片边缘磨得锋利——只要李文再动,就能用陶片压住他的胳膊。
曹复没理石砚,目光钉在李文腰间:“你藏的陶罐呢?里面是不是卤盐?”
李文的手下意识摸向腰间,又慌忙缩回,指尖绞着衣襟拧出褶皱:“没、没有陶罐,我就是路过……”
“路过带燃着的陶片?”
曹复捡起地上的陶片,燃黑的边缘沾着细盐粒,泛着白霜似的光。突然想起穿越前职场的糟心事——部门出错,主管总把锅推给临时工,说辞跟李文如出一辙。
院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夹着兵器碰撞的脆响。
季宁领着两个公室兵跑进来,手里的账本攥得发皱,纸边卷成了波浪:“安国君!伏兵抓住了季安的亲信!搜出三罐卤盐,罐口的红绳结,和陶勇的一模一样!”
曹复眼睛亮了亮,刚要开口,远处马蹄声密了起来——比运盐的马蹄声更沉,还带着人喊马嘶,像是来了不少人。
墨铁往窑基高处走两步,眯眼望:“是孟家的人!至少十骑,领头的是孟云!”
“孟云?”曹复的后槽牙咬得发紧,掌心冒的汗黏在衣摆上。“他来抢人还是运盐?”
他转身对季宁说:“把亲信绑去流民棚,派个兵看着——别让孟云看见,这小子眼尖得很。”
季宁刚要走,孟云就带着人冲了进来。
孟云穿锦袍,腰间的玉佩缺个小口——曹复记得,上次季安宴客,他摔过这玉佩。勒住马绳时,马蹄扬起的泥点甩在红陶片上,像泼了把黑墨。
“安国君!听说你抓了季家的人?”孟云声音拔高半分,“那是我孟家的生意伙伴,快交出来!”
曹复走上前,指了指地上的陶片:“孟公子可别血口喷人——这盐粒泛着你家桑田的腐味,和上次截的私盐一模一样。”
他捻起盐粒凑到鼻尖:“要不再闻闻?”
孟云的下颌线绷得发紧,指腹把玉佩攥得发烫。跳下马时,锦袍下摆扫过碎陶:“你想挑拨孟家与季家的关系!”
身后的家丁往前站,长矛杆蹭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三公子说得对!再胡言,休怪我们不客气!”
曹复没怕,反而笑了:“孟公子不信?咱们去流民棚问问你家‘生意伙伴’?”
他故意停顿:“他刚招了,说私盐是给你送的,采办等着用盐腌桑芽,存到冬天卖好价钱。”
孟云的手猛地攥紧玉佩,指节泛白。转身对家丁喊:“走!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
马蹄溅起的泥里混着桑叶,叶边的卤盐粒在夕阳下闪着光,一路撒出窑基。
曹复松了口气,后背的汗把粗布衣浸得发潮,贴在脊背上凉飕飕的。
季宁凑过来,声音压得低:“安国君,孟云这是怕了?要不要跟君上说?”
“不用。”曹复捡起地上的陶罐,盐粒混着泥结成小团,“孟浩还想装忠臣,不会让孟云把事闹大。”
他摸出私窑地图,指了指“暗渠”标记:“先审季安的亲信,问出私窑的盐量,再顺着暗渠找孟家的藏盐点。”
石砚点头,攥着长矛往流民棚走,走两步又回头:“孟云再来找麻烦怎么办?”
“他不敢。”曹复的指尖在地图上划了下,指甲沾了点墨,“他没硬来,就是怕私盐的事捅到君上那。”
他捡起改良陶片,轮纹泛着光:“明天继续建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陶勇和李文敢再动手,就把他们和私盐的事一起揪出来。”
夕阳落时,曹复坐在窑基边,看着流民收拾工具。
陶勇端着粟米粥过来,粥碗沿粘着粒粟米,抠都抠不下来:“安国君,今天的饼吃完了,明天再给您带。”
他指尖没了炭粉,却沾着层白霜似的卤盐粒——是刚才帮李文捡陶罐时蹭的,还在捻粥里的粟米,把碎米聚成小堆。
曹复接过粥,没说话,看着陶勇的背影消失在流民棚。
墨铁凑过来,声音压得低:“审问过了,私窑还有十罐卤盐,明天亥时运给孟云——孟云还说,要‘处理’掉新窑。”
曹复喝了口粥,粟米的清香混着盐味,喉咙里发紧——孟云这一跑,更说明心里有鬼。他放下粥碗,指腹在碗底陶纹上划了下:“处理新窑?让他们来试试——改良陶片和控烟孔,可不是那么好炸的。”
明天亥时,就是收网的时候。不仅要抓运盐的,还要把孟云和季安的私盐生意,全捅出来。
半夜,曹复被窑基的轻响吵醒。
他掀开草席,看见个黑影在窑基边摸索——是陶勇,手里拿着小布袋,正往控烟孔里塞沙。沙粒从袋口漏出来,落在陶片上,顺着斜纹滑进窑底,没半点声响。
曹复没动,只是看着陶勇的动作。指尖摸了摸怀里的改良陶片——这些沙,明天烧窑时只会白白滑掉。
而陶勇不知道,他塞的不是沙,是自己的罪证。
风从窑口吹进来,带着夜露的凉,陶勇塞沙的手顿了顿,又加快了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