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老板擦着木桌,抹布勾到桌缝木刺。
扯的时候带起点木屑,桌面裂缝嵌着旧酒渍,擦不掉,只能蹭得发亮些。
指尖沾了层黏腻的酒痕,随手往油污斑斑的围裙上抹了抹。
“客官,还是老三套?粟米酒配酱豆、腌菜?”
他笑着问,肩上搭着的抹布滑了下。
慌忙伸手抓,指尖擦过陶碗沿,带起点灰,才勉强稳住,没掉在地上。
“再加盘粟米糕!”
孟浩嗓门洪亮,一屁股坐下。
木凳“吱呀”一声响,他没坐稳,手撑了下桌面,酱豆碟晃了晃,两颗酱豆滚出来,沾在桌纹里。
赶紧调整姿势,腰间铜环晃了晃,撞在桌腿上发出轻响,铜环上的灰蹭出一道浅白痕。
季宁坐在旁边,把案几上的陶碗挪了挪。
碗底的灰落在桌上,伸手去扫时,指尖蹭到桌沿毛刺。
眉头皱了下——勾到指腹老茧,有点疼,那处老茧竟慢慢发热,像揣了颗刚烤过的小石子。
“安国君,明日去安城,要不要带个懂地形的?”
他顿了顿,指尖还在摩挲那处老茧,“季家有个老工匠,在安城住了十年,哪有水源、哪有陶土,门儿清。”
曹复刚要开口,孟浩端着粗陶爵凑过来。
倒酒的手腕没拿稳,酒溅到曹复袖口,他下意识缩手,袖口浸得沉了半截。
几滴酒液渗进案几木纹里,顺着纹路流到酱豆碟底,把碟底浸得发潮。
“先喝酒!”
孟浩的声音震得旁边陶碗轻颤,说话时,唾沫星子溅了点在曹复衣襟上,自己浑然不觉。
“安国君,这杯必须敬你!若不是你那章程,孟家这回怕是要闹翻天——之前炸窑的事,实在抱歉,我是真不知情,还好你大人有大量,没揪着不放。”
曹复指尖沾了点酒,蹭了蹭案沿毛刺。
勾到老茧时疼得缩了缩手,再摩挲,那处热得更明显。
“孟宗主客气了,都是为了鲁国,谈不上谁谢谁。”
“怎么谈不上?”
孟浩哼了声,抓了颗酱豆往嘴里丢,豆渣从嘴角掉在衣襟上。
随手抹了把,反倒蹭得更脏,连腰间铜环都沾了白花花的豆渣。
他指节叩着案几,力度大得指节泛白,案上的酒渍被敲得晃了晃:“我那二房堂弟,上个月暴雨后,偷偷把旧陶土配方卖给邾国商人了!”
“还收了两袋黄金,藏在他老婆陪嫁箱里,要不是管家撞见,至今没人知晓!”
他腮帮子鼓得像含了颗核桃,牙根咬得发紧,火气没消:“结果二房买通家老,族会上拦着不让追究,只说交罚金就罢——我给这事气得头疼!前几日还撺掇旁支工匠,要偷偷去邾国开陶窑,赚的钱分他一半!”
“这哪是误会?是要挖孟家的根,好中饱私囊!”
孟浩灌了口酒,酒爵没拿稳,洒了些在腿上,低头看了眼,随手抹了下,“到头来孟家收益少了,责任还得我担!你那保密契书,正好能治他!”
“特别是炸窑的事,出事后我都懵了——虽然以前工正归司空管,但我也不至于刚上任就搞这事儿!”
他叹了口气,铜环撞得桌腿轻响:“他们当时非说就是想给你个教训,没想到叔家从中作梗,我一查下来,连谁做的都找不到!越想越惊心,今天是你,明天有可能是我!”
“孟家内部根本不是铁板一块,掺陶土掺沙这种事,我想管也管不了,各房各自为政,管太多,我的宗主之位都保不住!”
曹复端酒碗抿了口,酒劲窜上太阳穴,胀得突突跳。
用指节按了按,还是觉得慌——这场景太像穿越前的工地,班组组长私吞材料款,还想拉人另起炉灶,最后靠新奖惩制度才稳住。
心里忍不住吐槽:这帮人跟工地上偷工减料的分包一个德行,眼里只盯着眼前那点利。
“以前工坊都太野蛮生长了。”
他指尖敲了敲碗沿,碗沿有个小缺口,是刚才在宫里碰案几磕的,蹭得指尖发毛,“不光私人的有问题,官营的保密也差。看着管理严,章程条例一堆,可一涉及利益,全没人提。”
“这几次折腾下来,我算看透了,这帮人就是目光短浅。现在章程里的保密契书,总算把这窟窿堵上了。”
季宁忽然开口,声音比孟浩沉些。
指尖沾着酒,在案上画窑的形状,画到窑门时手滑,陶碗碰了下案几,酒洒出一点在窑形上,把线条晕开。
只好用指尖重新勾,酒不够,又蘸了点碗里的,“阳虎之事后,季家虽收了家臣的权,可分出去的利收不回来,族里甚至有人想独立建国脱离鲁国,我一直压着——鲁国面对大国都有心无力,何况我一个封君?”
“我那大房管事,前阵子跟宋国工匠‘交流’,差点把新窑具尺寸透出去。”
他喉结滚了两下,眼底带着后怕,指尖捏紧陶爵沿,磨损的爵沿硌得指腹发疼,倒让他清醒些,“那管事收了宋国工匠一把玉匕首,藏在枕头底下,被我搜出来了。幸好知道得快,把人扣了——再晚一步,季家的窑具生意就没优势了,到时候工匠都得饿肚子。”
曹复看着案上的酒渍窑形,忽然走神。
地上有只黑蚁,绕着孟浩刚才溅落的酒滴打转,触角碰了碰酒滴,慌忙往后退。
蚂蚁腿上沾了酒,爬一步滑一下,差点栽进案脚的缝隙里。
“安国君?”
孟浩喊了他一声,曹复才回过神,酒碗差点从手里滑掉,赶紧攥紧。
酒液晃出几滴,溅在黑蚁身上,慌得它乱爬,半天没找着方向。
“对外交往的尺度,确实难拿捏。”
曹复收回目光,指尖擦过案上的酒痕,“太松,技术成了别人的垫脚石;太紧,又断了互通有无的路——上次孟家跟齐国换窑砖,不就是例子?”
“齐国说‘同宗相帮’,结果陶土里掺了沙土,烧出来的砖全是脆的。上次雨季修院墙,刚砌好就掉渣,最后只能拆了重砌,白浪费半个月工时,还耽误了守城。”
孟浩的脸一下红了,抓着陶爵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灌了口酒,酒爵没拿稳,酒洒了些在腿上,低头扫了眼没在意:“可不是嘛!那齐人哄我们说‘掺沙土烧得快,还省陶土’,结果返工的时候,工匠们都骂我糊涂,说我被齐人当傻子耍!”
“现在有了统一监管,再跟外人打交道,就有章程兜底——不至于再被骗,也不用怕族里人私下去勾外鬼。”
季宁点点头,指尖抹去案上酒渍,留下块湿痕。
叹了声,声音比刚才沉:“家族太大,就是这点麻烦。上千口人、旁支远亲,各有各的算盘。”
“我那封地三万多人,去年征工匠建窑,二房故意藏了二十个老手,说是什么‘留着自家用,烧日用陶卖钱’——结果新窑烧的砖全是歪的,还得返工,耽误了半个月。”
说到“返工”时,他指节又敲了敲案几,力度越来越大,指腹都有点发红:“这要是在战时,早误了大事!尼山关要是用了那些歪砖,宋兵一撞就塌,根本守不住!”